第七十八章 功亏一篑



又吵又闹,砸了不知多少个花瓶、瓷器和盆栽,终于把宁远伯和沈姑母惊动了。他们出现在书房门前,拧着眉,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宁远伯已经年过五旬,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深夜里折腾着实让他心里冒火。

沈姑母虽然挺着大肚子,但也没办法。她先让下人都退了下去,上前拉起沈星敏道:“这是怎么了?好好儿地刚嫁过来就如此,还有没有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说着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顿训。

沈星敏也委屈啊,她好不容易争取的好亲事,现在化为泡影,搁谁谁能受得了?

她万念俱灰地哭号道:“姑母您要为敏儿做主啊!世子爷他,他心思不正,他跟马向雪有不伦奸情啊!今儿要不是被敏儿撞破了,将来指不定要闹出什么笑话!”

按照原本的设想,她这一嗓子号出来,所有人都应该惊得瞠目结舌。

没想到宁远伯和沈姑母对视了一眼,没有言语,仿佛是心照不宣。

“好啊!原来你们早就知道,还把我骗进来!葬送我的一生!”沈星敏一怒之下狠狠地推了沈姑母一把,沈姑母猝不及防,连连后退,被踹翻的锦墩绊倒,“咚”地一声摔倒了地上。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她的胎位本就不正,用了很多极端的法子才保下来,这次操持婚礼又耗了不少心神。原想着快要临盆也度过了危险期,哪成想会能被沈星敏这么一推?只感觉一股温热而湿漉漉的血从下身涌出,沈姑母大觉不妙,哀嚎道:“快去请赵老太医,老爷,老爷!”

宁远伯忙不迭把她抱到书房里的贵妃榻上,大呼太医。

马才劲也慌了神,大跨步奔出去张罗。马向雪惊得一张脸白惨惨的,但不至于失了方寸,打湿帕子走过去给沈姑母擦汗,各种安慰。唯有沈星敏愣在了原地,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四肢冰冷,连哭也不会了。

毕竟是当了几十年的伯爷,宁远伯也稳住没有斥骂沈星敏,只是来回焦灼地踱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星敏觉得自己的身体都麻了,眼泪夺眶而出,终于有了惧怕的感觉。她该怎么办?若是孩子没了,她会不会被打死?怎么办?谁能帮帮她?

这时,马才劲终于回来了,跟在他身后的,居然是沈月华。

沈姑母硬撑着看到她进来,拼命挤出一点声音:“赵,赵老太医……”

“母亲,赵老太医比较远,我已经派人去请了。”马才劲道,“沈府稍微近些,先让沈御医看看吧。”

“不,赵老太医……”沈姑母疼得都快抽过去了,但还一直坚持。

沈月华打眼一看,就知道这赵老太医为了给沈姑母保这一胎着实废了不少心思,能保下来也说明赵老太医虽然为老不尊,但医术确实有他的可取之处。她把小药箱搁下,悠然地坐到紫檀圈椅上,淡淡地道:“既然姑母不愿,那我也不能强求。”

宁远伯走过来急道:“沈御医不要与一介内宅妇人见识,您的医术可是得了圣上的褒扬,谁能不信呢?她也是疼糊涂了,不管怎么说,她是你的姑母啊。”

正因为是亲姑母,碍于沈钦的面子也没法儿真看着她去死。

“伯爷所言极是。”沈月华顺着宁远伯给的台阶就走了下来,她起身,走到贵妃榻前,随手拉了个锦墩坐下。

她看了眼马向雪:“烦劳三小姐摁着点儿。”

“好,好的。”马向雪轻轻控制住沈姑母的手臂,好让沈月华能诊脉。

脉象乱得就像一团麻,时有时无,

极是凶险。沈月华的眉头渐渐皱起,睁开眼,看到沈姑母已经昏死了过去。她伸手,绿衣连忙把准备好的银针递上,几针下去,沈姑母总算是恢复了些神智。

她一醒,也不看沈月华,还是虚弱呢喃:“赵老太医,老太医……”

“姑母怎么能吃这些东西!”沈月华的眉头依旧没松开。

“你别管,老,老爷……赵老太医呢?”

宁远伯上前道:“他还没来,你就听沈御医的吧,她不至于害你。”

沈姑母倔强地偏过头,不说话。

沈月华看向宁远伯,叹了口气,言辞恳切地道:“孩子保不住,若再拖下去,怕是会一尸两命。还望伯爷好生劝劝。”

“不,不会的。”沈姑母一听吓得肝胆俱裂,“我的孩儿不会保不住的!太医,太医!”

沈月华没再说什么,退到一旁,冷眼旁观着一切。别说赵老太医了,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这个孩子。沈姑母根本就不知道赵老太医用了什么法子,这是在拿母亲的命来续孩子的命。如果没有此次意外,孩子诞生之际,沈姑母也就一命呜呼了。

但宁远伯好不容易老来得子,怎愿意接受沈月华的论断?

他也把希望寄在赵老太医身上:“劲儿再去催催,看赵老太医到了没?”

马才劲还没走出去,一个小厮便横冲直撞地跑了进来:“世子!老太医不来!”

“什么?”马才劲揪住小厮的衣襟,怒吼道,“什么叫不来?”

“老,老太医让老爷准,准备棺材。”小厮脸都白了,生怕被主子们迁怒,“他收拾包袱去了国舅府,怕老爷去找麻烦。”

嗬,还真是泥鳅一样滑溜的人。沈月华冷笑。

宁远伯攥着拳头,脸上乌云压顶。这是在以国舅来压伯府吗?仗着跟国舅沾了亲,连宁远伯府都瞧不上,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母亲,母亲!”马向雪哭道,“父亲,母亲又晕过去了!”

宁远伯当机立断,走到沈月华面前,作揖道:“拜托沈御医,不惜一切代价要救我夫人,孩子……可以不要。”

沈月华起身回礼:“都先下去,大约需要一个时辰。”

“好,一切就拜托沈御医了!”宁远伯咳嗽了两声,仿佛一夕间老了十岁,更是憔悴不堪。

沈月华点点头,让宁远伯安心。

就在这时,沈星敏总算回过神来了,她死死地抓住沈月华的裙摆,使劲哭嚎:“大姐姐救我,救我!我还不想死啊!”

真是麻烦。

沈月华捻起银针,直接扎进她头顶的穴道,沈星敏瞪大眼,片刻后昏了过去。她看了眼满脸憎恶的马才劲,没好气道:“烦劳世子把我三妹妹带下去,三小姐请留下来帮忙,还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婆子。”

听她说的是“三妹妹”,马才劲知道她还在顾念姐妹情。

但其实他这次却猜错了,沈月华此举并不是因为还留有旧情,沈星敏毕竟是沈府中人,要打要杀要欺辱也轮不到外人,这关乎到沈府的脸面。

要把孩子引出来,还得吊着沈姑母的命。

这期间只要有一丝偏差就会功亏一篑。马向雪也帮不上忙,只看着沈月华时而施针,时而推拿,面容紧绷一言不发,神情高度紧张集中。连绿衣也脚不沾地地忙活,累得够呛。

半个时辰过去了,孩子总算露了面。

是个骨瘦如柴的哥儿,眼紧闭得死死的,已经失去了生气。马向雪当即就哭了出来,抱着小哥儿

的胳膊颤得厉害。婆子接过小哥儿,瞧着还算冷静。

“给伯爷。”沈月华头也不抬,她还得把奄奄一息的沈姑母给救回来。

屋外,宁远伯看到死婴的那一瞬,饶是铁汉的心也顿时纠作一团。期待了八个多月的老来子,结果还是没能保住。他眼前一黑,幸好有马才劲扶着才没倒地。

屋内,沈姑母周身不知道扎了多少银针,算是救了回来。

沈月华终于松了口气,累得几乎要瘫在圈椅上,眼睛都不愿意睁开。绿衣更直接,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片刻功夫没到就睡死了过去。

夜已经深了,万籁俱静。

马向雪见沈姑母的情况有所好转,也是安了心。她想了想,浸湿一块帕子,轻轻走到沈月华跟前,想帮她拭去额角的汗珠。沈月华警觉地睁开眼,马向雪被吓了一跳,举着帕子的手尴尬地留在空中。

沈月华眸色如冰:“知道我为何要让你留下?”

“知道的。”马向雪收回帕子,低垂眼睑,“是因为大嫂吗?”

沈月华看了眼完全没动静的绿衣,点头道:“早在之前我就知道你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原本马才劲想拉下水的人是我,这个你也知道?”

马向雪担心她会翻前账,有点手足无措。

“你不用害怕。”沈月华见她果真像只小白兔一般不谙世事,不由地想起了沈夫人,神情也缓和了不少,“你和马才劲要怎样不关我事,但她既然嫁了过来,就得安然无恙地在这个位置待下去,你懂吗?”

“对不起。”马向雪眨眼,泪珠滚落,“才劲说这是唯一的法子,我,我知道不对,但却想不到更好的了。”

沈月华微微一哂,冷笑:“既然已经做了,还打算立牌坊不成?”

“我,我……”马向雪泪水涟涟。

“得了!”沈月华想起马才劲以前三番四次的纠缠就烦躁,“悲剧已经酿成,若你还存有一点愧疚,便劝马才劲让她有个一儿半女傍身,老来所依。”

以沈星敏的性子,想必马才劲这一辈子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马向雪摁干眼泪,允诺道:“我会的,大嫂她虽然急躁,但也不像是狠毒之人,我会努力跟她好好相处的。”

这一番话倒让沈月华刮目相看了。

相比于沈星零的毒辣心肠,沈星敏的确只是虚张声势,做不出什么阴毒的事。没想到只是匆匆一个照面,马向雪居然看出了七七八八。

“嗯。”沈月华又闭上眼,打算小憩片刻,不多久沈姑母醒来,估计又得是一番天翻地覆的闹腾。

“沈御医。”马向雪犹犹豫豫地仿佛有话要说。

沈月华仍旧闭着眼:“还有事?”

“您是不是觉得我……很脏?”她的尾音微微发颤。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赏菊秋宴上沈月华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不愿意在沈月华眼中,成为一个肮脏不知廉耻的女人。

白头翁,持大戟,跨海马,与木贼草寇战百合,旋复回朝,不愧将军国老。

这个上联自那日起就一直回响在她的脑海里,她一直依靠马才劲而活,像寄生草一般,活得毫无自我。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女子还能如沈月华那般活得鲜活亮丽,与众不同。

沈月华认真地想了想,摇头:“没有。”

马向雪深吸了一口气,幽幽道:“我,我并不是宁远伯的女儿,连一丝血缘关系都没有。沈御医,我并没有**。”

什么?沈月华蓦地睁开眼!

(本章完)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