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 送上门的买家

伍家老二不但是言官,而且是监察吏部的吏科给事中。伍家老大和老三前来道署拜见,曹澍钟不敢摆道台的架子,急忙出迎。

聊到桐梓的匪患,聊到綦江的防堵,自然绕不开奉旨回乡帮办团练的韩秀峰。

韩家离道署很近,曹澍钟本以为让家人带着请帖过去一会儿便能把韩秀峰请来,结果家人回来之后竟苦着脸道:“老爷,把门的那个外委说韩老爷刚去了江北,说陈都司、葛千总在。”

曹澍钟下意识问:“他去江北拜见段大章了?”

“应该是,”家人抬头偷看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说:“小的见着了陈都司,陈都司说韩老爷走前交代过,说老爷您要是得空点验洋枪和火药铅子,可移驾去‘奉政第’。还说看护军械责任重大,他不敢擅离职守。”

曹澍钟心想看一下不用花银子,想把那些洋枪和火药铅子用于防堵就得要真金白银了。

他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正为如何防堵贼匪窜入綦江的伍濬祥禁不住问:“曹大人,这么说韩老爷是带着洋枪回乡的?”

“是啊,带的还不少。”

“带了多少杆?”

“一百六十杆。”想到韩秀峰就算圣眷恩隆也得多多少少给伍家兄弟点面子,曹澍钟又紧盯着伍家兄弟补充道:“全是用铜帽打火的那种自来火洋枪,此外还有三千斤火药铅子。据说这种洋枪打得很远,很犀利!”

“有枪,有皇上命他帮办团练的谕旨,那他为何还推三阻四?”伍奎祥急切地问。

曹澍钟突然觉得这两位来得正好,看着伍家兄弟意味深长地说:“韩志行这人年轻但不气盛,说话做事四平八稳、滴水不漏。何况他本就简在帝心,圣眷恩隆,所以无论遇着什么事都不想授人以柄。再就是那些洋枪和火药铅子,好像是他回来时托朋友帮着垫银子买的。”

“不想授人以柄……”

“大哥,我明白曹大人的意思了,韩志行这是不想重蹈曾国藩曾大人的覆辙,贼匪不杀到他家门口,他是绝不会出这个头的。”

伍濬祥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问:“贼匪不但占了桐梓县城,连娄山关都攻下了,这不是杀到家门口是什么?他难不成打算按兵不动,等贼匪杀到巴县城下再出手?”

“他虽说是文官,可现而今这官是积功做上的,说不准他就喜欢打仗,就等着贵州的贼匪流窜进我们川东!”伍奎祥是真着急,想想又拱手道:“曹大人,恕奎祥直言,贼匪真要是北犯,派驻在安稳镇和羊角四合头等地防堵的那百十个绿营兵,别说能不能守住了,恐怕还没见着贼匪的影子就已望风而逃。”

伍濬祥也忍不住道:“大人,綦江是办了不少团练,但那些街团、乡团不但缺枪少炮,而且一盘散沙。说起来个个晓得桐梓那边闹贼匪,可那些街团只管帮同官差守县城和各镇,乡团只管守各乡甚至各村,贼匪一旦北犯,定会被各个击破!”

相比巴县,綦江的形势要危急得多,毕竟綦江与桐梓交界。

作为分巡川东兵备道,曹澍钟可以说是守土有责,照理说应该再调集些绿营兵甚至附近各州县的青壮去防堵,可危急的地方不只是綦江。

看着二人忧心忡忡的样子,曹澍钟只能无奈地说:“二位,实不相瞒,本官在巴县呆不了多久,等把这边的公务安排妥当就得移驻夔州。”

“曹大人,这个节骨眼上您怎能移驻夔州?”

“因为夔州一样要防堵,”曹澍钟轻叹口气,苦着脸道:“今天早上刚收到夔州急报,正月里湘军水师一百余条轻便战船进入鄱阳湖,上驶姑塘,被长毛阻截于湖内,致江内的大船失去护卫,战力顿减,湘军八里江水师老营又遭长毛水师火攻,战船被焚四十余艘,余船纷纷退回九江。

紧接着,九江官牌夹水营又遭长毛夜袭,连曾国藩的坐船都被长毛焚夺,文案全失,险些丧命,余船纷纷上驶溃逃。长毛乘胜追击,一口气攻占汉阳、武昌,曾国藩转守南昌。胡林翼也被迫撤离九江外围回援武昌,而新任巡抚陶恩培更是生死未卜!”

伍濬祥大吃一惊,喃喃地说:“武昌不是刚收复吗,怎么就又失陷了?”

“所以本官不敢在巴县久留,得赶紧去夔州调集兵勇防堵,”曹澍钟顿了顿,又凝重地说:“相比贵州的那些贼匪,长毛才是心腹大患,一旦让其溯江而上,形势将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您走了,我们綦江咋办?”

“本官会在走前安排妥当的,仔细想想韩志行回来的正好,他不但会练兵还领兵剿过长毛,甚至在林凤祥、李开芳北犯时以永定河南岸同知统领河营拱卫过京畿,有他这个团练大臣坐镇,綦江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愿意去綦江吗?”

“这二位大可放心,他一定会愿意的,只是有些事得我们先帮着张罗,得先打消他的后顾之忧。”

“曹大人,恕濬祥愚钝……”

“也就是招募青壮、筹集粮饷等事不用他操心,只要请他一心一意练兵,一心一意帮同我等办理防堵。”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二位,当务之急是得赶紧把他带回来的那些洋枪留下,据我所知他跟已殉国的文节公(吴文镕)颇有渊源,文节公又是我和曾国藩等人的恩师。总之,他跟曾国藩、胡林翼关系不一般,要是晓得湖广战况急转直下,很难说会不会将那些洋枪送湖广去。”

“大人所言极是,那些洋枪我等无论如何也得留下!”

能让别人掏银子总比自个儿掏银子好,曹澍钟想想干脆起身道:“要不我等先过去瞧瞧,韩志行家就在湖广会馆后头,离道署不远。”

……

伍家兄弟“病急乱投医”,自然不会反对,就这么跟着曹澍钟再次来到韩家。

陈虎急忙穿戴整齐出迎,将三人请到院子中,让葛二小等人抬出一箱拆封,取出一杆请三人验看。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看着崭新且涂满油的自来火洋枪和那些用油纸包好的火药铅子,以及可套在精铁枪管上的精钢刺刀,三人无不感叹洋人造的火器就是精良。相比之下,八旗和绿营用得那些又长又笨重的鸟枪和抬枪比烧火棍好不了多少。

伍濬祥心想綦江现在缺的就是这个,禁不住问:“陈老弟,韩老爷有没有说这洋枪多少银子一杆?”

“禀伍老爷,据卑职所知这枪两百六十两一杆。”

“这么贵!”

“伍老爷,您一定没打听过鸟枪的行情,别说这样的自来火洋枪,就是用火绳点火的洋枪现而今都得两百两一杆。”

陈虎放下枪,从陈不慌手中接过毛巾,一边擦着手上的枪油,一边苦笑道:“这还没把转运的船钱和脚钱算上,您想想,把这么多枪和火药铅子先从上海县城外的洋人租界海运到天津卫,再从天津卫运到直隶,然后沿京西官道运到山西、陕西,最后运到这儿要多少银子?”

伍辅祥下意识问:“要是算上运费,一杆要多少两?”

“韩老爷说了,这些洋枪和火药铅子是用来保老家平安的,转运的船钱和脚钱他出,也算是为家乡父老做点事。”

“韩老爷高义,我等敬佩!”

“琼甫兄,我就说韩志行不会坐视不理的。”曹澍钟微微一笑,随即指着刚抬出来的一箱纸壳火药铅子问:“陈老弟,这火药铅子多少钱一箱?”

“三十两一箱,拢共三十二箱,算下来九百六十两。”陈虎想想又让葛二小拿来一个袋子,取出一个熔铸铅子的模夹,微笑着解释道:“禀曹大人,韩老爷担心这点火药铅子不够用,特意托朋友买了几十个这样的模夹,等纸壳裹装好的火药铅子用完,便可以用这模夹镕铸铅子。”

“他想的还真周全。”

“韩老爷想得是挺周全的,只是……用咱们的火药打得没用洋人的火药远,可也只能这样了,毕竟用洋人这种装好了的火药铅子太贵,并且这儿离上海县太远,就算能买着也很难运过来。”

伍辅祥禁不住问:“用咱们的火药打不远?”

“用洋人裹装好的这些火药铅子能打两百步,用咱们的火药只能打一百步,卑职在扬州城外阻截长毛时试过,在静海阵前也试过。”

“咱们的鸟枪能打多远?”

“最多五十步,而且容易炸膛,有时候甚至打不着火,算下来十枪有三四枪打不着。”

“抬枪呢?”

“抬枪也就一百步,卑职随韩老爷坚守万福桥时长毛的鸟枪抬枪比我们的多,可长毛的鸟枪抬枪打不远,所以我们占了大便宜。后来长毛发现洋枪比鸟枪抬枪犀利,就跟洋人买了好多,江南大营、江北大营和僧王麾下的那些兄弟因为这个吃了大亏,不知道有多少兄弟折损在长毛的洋枪下。”

“曹大人,贵州的那些贼匪不是长毛,他们可买不着这样的洋枪,辅祥以为用咱们的火药能打一百步也不错。”

“是啊,有如此犀利的火器,还用担心那些贼匪吗?”曹澍钟深以为然。

伍濬祥意识到曹澍钟是在等他开口买,可想到采办军械防堵贼匪不只是綦江八省客商的事,沉吟道:“曹大人,綦江比不得巴县,綦江的八省客商因贼匪作乱盐茶商路梗阻都快经营不下去了,实在筹不出多少银子。”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没个多也能筹个少,琼甫兄,你觉得大概能筹多少?”

“濬祥估摸着最多也就一万两。”

“一万两就一万两,剩下的本官再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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