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南边传来隆隆的枪炮声。
韩秀峰从梦中惊醒,急忙命陈虎去找暂住在花旗人码头的吴健彰,让吴健彰去向洋人打探。毕竟这么晚了,又不晓得是谁跟谁打起来的,让陈虎他们去城北大营太危险。
就这么坐在书房里等到凌晨,吴健彰和吴煦、孙丰二人打探清楚回来了,原来是城里乱党想趁官兵立足未稳袭营,结果刘存厚和虎嵩林早有准备,把出城夜袭的两千多乱党杀得抱头鼠窜。
确认不是跟洋人打起来的,韩秀峰终于松下口气,感谢了一番深夜出去打探消息的众人,回卧室接着睡觉。
这一睡竟睡到了下午,而且是被小伍子叫醒的。
“四爷,许大人到了,吉尔杭阿大人也到了,还带来好几营兵。吴大人正在门口等您了,您不去他不敢去拜见。”
“这么快就到了?”韩秀峰爬起身问。
小伍子一边帮着拿官服,一边解释道:“听徐师爷说林凤祥、李开芳那股长毛已经杀到了直隶,漕运梗阻,去京城的陆路也不好走,要是不赶紧收复上海,来年的漕粮就没法儿从上海起运,没粮别说剿匪平乱了,恐怕连京里的王公大臣和百姓都要饿肚子,所以许大人不敢等。”
京城太远,韩秀峰不关心京城的事,一边穿官服一边问:“许大人和吉尔杭阿大人带来了多少兵,领兵的武将是谁?”
“听徐师爷说有经制内的兵一千多,乡勇两千多,领兵的是个参将,姓秦,叫秦如虎。”小伍子想了想,又说道:“文官来了不少,吉尔杭阿大人又升官了,现而今是江苏按察使。一起来的还有新任苏松粮道毓彬,新任苏松太兵备道杨能格。”
“彭玉雯彭大人没来?”
“彭大人没来。”
“这么说许大人打算让新任苏松粮道毓彬做这边的粮台。”
“估计是。”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回头道:“去把漕运使印拿来,再准备二十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对了,还有昨天拟的阿吉嘎、阿克丹等人殉国的公文。”
“好的,我这就去拿。”小伍子走到门边又忍不住回头问:“四爷,就带两千两银票去是不是有点少。”
“不少了,”韩秀峰整理着官服,轻描淡写地说:“许大人和吉尔杭阿大人一人五百两,另外几位一人两百两。想起来了,初次拜见不能没履历,记得把我的履历也带上。”
“行,我这就去书房拿。”
……
许乃钊驾到,最紧张的莫过于吴健彰,一见着韩秀峰就忐忑不安地问:“志行老弟,哥哥这一关能不能过全靠你了,待会儿一定要帮哥哥在许大人和吉尔杭阿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道普兄大可放心,许大人一定不会太过为难你的。”
“不怕老弟笑话,哥哥我真有些担心。”
见陈虎他们全换上了号褂,吴健彰越想越害怕,真担心这一去就回不来。事实上不但他自个儿担心,连旗昌洋行的那些洋人都担心,竟从兵船上搬来三四十个荷枪实弹的洋兵,看架势这是打算护送他去见许乃钊。
韩秀峰心想你龟儿子这么干不是摆明了想挟洋自重,但对许乃钊究竟会如何发落他心里又没底,不好就这么让他打发那些洋兵回去,干脆像什么也没看见一般领着众人启程。
赶到紧挨着英吉利租界的宅院,戒备果然比昨天森严,不但外面有绿营兵和衙役,连河里的船上都站着兵勇。大门口系着十几匹马,停了四五顶轿子,传递公文的差役进进出出,一派紧张的气氛。
花旗兵没跟着过来,全守在对岸看这边的动静,抚标的兵勇如临大敌,就这么隔着三四丈宽的河对峙。
韩秀峰正跟抚标的一个千总解释,一个从七品的巡捕官和一个门子迎了上来,问清楚来者都是何人,问清对岸的洋兵究竟所为何来,确认那帮洋兵没有敌意,这才接过门包和众人的履历进去通报。
“韩老爷,许大人有请。”
“谢王老弟。”韩秀峰又给巡捕官塞了个门包,回头看了看吴健彰等人,整整官服跟着巡捕官走进院子。
正厅已经变成了巡抚大人的大堂,韩秀峰走进正厅正准备拜见,坐在下首的乔松年便拱手道:“禀许大人,这位便是率一千乡勇坚守万福桥,阵斩贼匪四百多,保住通泰等地的前两淮运副、现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韩秀峰。下官刚才禀报的军情,也都是韩同知这些天打探到的。”
“下官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韩秀峰拜见许大人!”韩秀峰急忙躬身行礼。
乱党作乱时上海及上海周边的文武官员死的死、逃的逃,就眼前这位年轻的前两淮运副没走,不但没走还豁出身家性命帮着打探军情,甚至使离间计让乱党的“右元帅”林阿福跟匪首刘丽川反目,带着一帮会党跟刘丽川分道扬镳,而且还在想方设法劝降另一个匪首李绍熙。
再想到眼前这位还第一时间找到被洋人从城里救出来的“卖鸡爽”,收拢之前躲起来甚至跑掉的官员和差役,召集士绅商贾筹集粮饷,招募青壮编练乡勇,连现而今这行辕都是他准备的,许乃钊打心眼里觉得用韩秀峰是用对了,不禁笑道:“韩同知无需多礼,韩同知,坐下说话。”
堂上不只是许乃钊一个人,左首和右首有好几位四品以上的文官,连乔松年都只能陪坐下首,韩秀峰哪里敢坐,急忙躬身道:“谢许大人,秀峰还是站着吧。”
许乃钊指着家人刚搬来的椅子,笑看着他道:“听健侯说你腿上有伤,站着一定很疼,还是坐下说话吧。”
“谢许大人。”
“差点忘了介绍,这位是我江苏的新任按察使吉尔杭阿大人,这位是苏松粮道毓彬大人,这位是新任分巡苏松太兵备道杨能格杨大人。”
“下官韩秀峰,拜见三位大人。”
之前一直在江南大营效力的吉尔杭阿不但早听说过万福桥大捷,而且晓得韩秀峰是向荣的同乡,放下茶杯笑道:“韩同知免礼。”
“韩老弟,许大人命本官办理大营粮台,本官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一切还得仰仗你啊。”毓彬把玩着鼻烟壶,笑看着韩秀峰直言不讳地说。
韩秀峰心想我现在这官职有些尴尬,如果只是办理粮饷那我就得听你的。但我不只是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也是新任江海关监督,按例应该听杨能格的。想到这些,急忙道:“禀诸位大人,筹集粮饷之事,其实是吴煦和新任上海知县孙丰在办理,下官只是居中策应。”
“粮饷的事回头再说,先说说吴健彰吧。”许乃钊有太多公务要忙,直言不讳地问:“韩同知,你对上海最熟悉,也最了解夷情,你说说吴健彰这个人该如何处置?”
“许大人,吴健彰既有通匪之嫌,又有失地之责,不杀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上海的百姓。可上海五方杂处,情况复杂,对岸就驻扎着英吉利、法兰西和美利坚三国的洋枪队,而吴健彰不但通晓夷情,甚至与洋人的关系非同一般,要是杀他恐怕会得罪洋人。”
“这么说只能用,不能杀?”
“禀许大人,下官以为我等当以大局为重。”
想到乔松年之前也是这么说的,许乃钊沉吟道:“既然不能杀,那就让他暂且戴罪自效。至于最终如何处置,等皇上的谕旨。”
“许大人,他来了,就在外头。”
一直没开过口的杨能格冷不丁冒出句:“他还有胆来!”
韩秀峰正不晓得该怎么往下接,许乃钊接着道:“诸位,吴健彰的事放一边,我们还是说说军务。雨山兄,时不待我,上海得赶紧收复,你我二人不妨分兵两路,你率秦如虎部驻守城南,我亲率薛焕、刘存厚、虎嵩林部驻守城西城北,等狼山镇总兵泊承升的水师赶到,四面合围,一起开打!”
“下官遵命!”吉尔杭阿连忙起身道。
“健侯,你协助毓彬支应大军粮饷。”
乔松年也起身拱手道:“下官领命!”
“韩同知,江海关关务非同小可,不但江南大营指着税款充饷,连朝廷都指着税款平乱,按例课征英吉利和法兰西两国商货的关税刻不容缓,劳烦你帮同杨道台赶紧与洋人领事交涉。”
“谈不上劳烦,这本就是下官的份内事。”
“好,传吴健彰进来吧。”
“禀许大人,下官还有一事想禀报。”
“讲。”
韩秀峰从袖子里掏出官印,恭恭敬敬地呈上:“许大人,江海关的关印连同苏松太道的官印一起被吴健彰弄丢了,前些天上海这边就秀峰一个官员,没官印什么事又做不成,秀峰只能擅自做主,用吴健彰没丢的漕运印代替江海关关印。现而今诸位大人到了,秀峰不敢再用,请许大人验印。”
漕运使是朝廷为办理漕粮海运而设的官职,与布政使、按察使同品,一个正五品的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用漕运使印确实不合适,许乃钊接过官印权衡了一番,顺手交给杨能格:“简侯兄,苏松太道的官印既然被吴健彰弄丢了,我等只能请旨重铸。这漕运使印你暂且用着,等重铸的官印到了再用苏松太道的印。”
“私凭文书官凭印,看来只能这样了。”杨能格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接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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