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苔上雪
这一去,就是永远。
终于到了要告别的时候,却再也说不出悲伤。
关翼站在千花树前,望着冰天雪地中依旧怒放的红梅,一无所感。
树下,是云漪的墓。
云漪走了,不带一丝留恋。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伤心很久,却发现早已经疼到麻木,变得毫不在乎。
红绸说他做的一切都很蠢,如果明知道没希望了,最后的日子里他应该陪着她的。
可是关翼不觉得自己蠢,云漪要的他自始自终都给不了。如此,即使让她失望,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留下什么希望。
南宫箬不见了。
关翼听红绸说云漪熬不过这个除夕,便急匆匆地独自赶回了幽冥宫,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等待他的只有云漪落满积雪的新坟,幽冥宫空无一人。
关翼急匆匆赶回宅子,推开院门大喊:“南宫!”
没有人回答。
屋子里一片寂静,摆设一成未变。
台阶上厚厚的积雪告诉他,南宫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关翼将自己的步子轻轻放在台阶上的积雪上,听着那些“咯吱咯吱”的响声,心里一片空**。
他在宅子里等了三天,看云漪墓上的积雪拂了又厚,厚了又拂,千花树上的红梅点点落在墓前,染出别样的凄清。
第四天,关翼走了。
他知道南宫终有一天会回到这里,这里是南宫和云漪永远的牵挂。而他,不得不离开,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回到这里了。
笑歌还在云鹤山庄等他,他不能弃她于不顾。和红绸的约定也快到了,也许到时候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了。
云鹤山庄。
笑歌围着厚厚的裘衣站在山巅,望着山下银装素裹的青州城,眼神孤寂。
关翼走了,他还会回来吗?
红绸说,如果关翼在十天之内赶回来了就会放她走,如果没有,也会放她离去,只是此生都不会再和他见面了。
她和云漪,关翼会选谁?
她知道拿自己和一个病人比很卑劣,可是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离开关翼,哪怕他的眼中只有云漪。
“今天已经是第九天了!”红绸的声音从耳旁响起。
笑歌没有说话。
“你还要等下去吗?如果他不来……”
“他会来的!”笑歌打断她,“即使真的不来,我也不会后悔!”
“你……真傻啊!”红绸苦笑了一下,心中哀叹不已,女人为什么都这么傻?可是如果白夜的眼中能有一点她的影子,估计自己也会宁愿一直都傻下去吧!
“红绸,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提出这种要求。当初发现我和关翼闯入密室时,你大可以下令让四大长老杀了我们的?”
“为什么吗?我也不知道。”红绸笑了笑,眼神哀伤。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总是不忍心对云漪的事狠下心来,也许是同情也许是感同身受吧!
笑歌望着红绸的神情,恍然觉得她内心的悲伤比谁都沉重。
“如果关翼明天还没来,你真的会像那天说的让我和他永远不得相见吗?这就是你说的让他后悔一辈子?”
“怎么会?”红绸又笑,“虽然我逼着你
答应,如果他没回来,你就要去他一辈子找不到的地方,但你和他见不见面,并不是我能左右的。只不过,如果他不来,他就永远都不会了解他的身世秘密了!”
“身世秘密?”
“不错!”红绸依旧一脸笑意,“相信关翼也很想知道吧!他那么聪明的人,当初清月公主在荒原就提过他是靳国武士的后代。”红绸望着山下的飞雪,目无焦距地说道。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笑歌问。
“不为什么。”红绸摇摇头,故作轻松,“也许是因为我太久没有能和谁说说话了吧!”
“白夜……”笑歌突然想起白夜在西陲和李重云对峙的事情,红绸把这些告诉关翼的话,难道不怕关翼和李重云联合起来,对付白夜?
但看看红绸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笑歌终究只是动了动嘴角,没有说话。
第十天,关翼还是没有回来。
笑歌日日站在云鹤山庄门口,望着青州城的方向,一颗心渐渐往下沉。
她知道关翼一定会回来的,可是如果不是在红绸规定的时间里回来,那么自己此生真的就不能和他见面了吗?明天,自己就要回无忧岛了,关翼他会找得到自己吗?
“无忧岛,是个很特别的存在呢!”红绸说道。
“你……”笑歌很惊讶,“为什么你会知道?”
“很惊讶?”红绸笑得很开怀,“是白夜曾经跟我说的,他说那里是个世外桃源。”世外桃源?红绸有些伤感,曾经他们也有过,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是啊!曾经是个世外桃源呢!”笑歌无奈地笑了,“不比这世上的任何地方差分毫。”
“曾经?”红绸有些愕然。
“是啊,曾经。”笑歌在红绸身边坐下来,她突然有好多话像和红绸说。
两个寂寞的女人,在寒冬的午后在飞雪的窗子里各自伤怀。
“很多年前,那里只是几座小小的孤岛。当初四国纷战不已,我的祖先原是东临人,还曾做过东临的国师,为东临王立下汗马功劳。后来祖上惊觉乱世之中毫无道义可言,为避战火,带着自己一方所辖百姓连夜渡船出海,冒着生命危险踏出了东临的地界,去往不知姓名的荒岛。”笑歌顿了顿。
“从那以后,我们就在岛上定居了下来,经过逐年开垦,形成了一个满地梨花,水土肥美的小岛国。那里没有争斗,没有战火,没有所谓的君王政治,家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是一个真正理想中的世界……”
红绸听着笑歌的描述,也逐渐沉浸在了那样一个世界里。
“只可惜,后来,东临还是发现了我们的存在……”笑歌叹道,眼中有泪光依稀。
红绸不知如何劝解,“后来怎么样了?”
“是在十年前吧,东临王要去我们年年进贡,并且每年从族人中挑选一名国师进朝。名为担任国师,实为人质罢了!”
“国师?莫非你的祖上就是有些‘鬼才’之称的言天啸言国师?”红绸惊愕不已。
“不错!我听爷爷说过,祖上确实有这样一个人。也正是这个虚名害了言氏一族。自言国师后,言家基本成了东临王的御用国师,即使后辈根本没有国师之才。一直到后来我们逃到海上,才渐渐摆脱了这种活在虚名下的恐惧。”笑歌说。
“言氏一族
,确实以出国师为名。但实际上自东临王自统一天下之后,国师一职就形同虚设了,既如此,又何必拉着不放?”红绸点头,继而疑惑不已。
“起初东临王是念在言氏有功,但又不想进行封地赏赐怕产生割据势力便想出这么个法子。但后来的东临王,贪欲不断膨胀,竟妄想长生不老,暗地里便命国师四处找寻仙药,劳民伤财。祖上不堪忍受已久,只好远退朝堂了。”笑歌解释。
“原来如此!”
“可是,十年前,东临的军队来到了无忧岛,找到了当时担任族长的爷爷,以全岛人的性命相要挟,逼着爷爷将我送往东临担任什么大祭司。爷爷只有我一个孙女儿,自然舍不得。无奈之下,便带着我连夜逃了出来。”笑歌说着又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这……那些岛民……”红绸担忧道。
“他们没事。”笑歌安慰似的笑笑,“那些岛民,那夜趁守军不备,将守军全部杀死了,并且封锁了通往无忧岛的海峡之路,一般人是再难找到了!”
红绸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可惜,我也再也回不去了!”笑歌苦笑。
“不会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如果你和那里有缘,终有一天会回去的。”红绸坚定地望着笑歌说道。
“谢谢!”笑歌也笑了。
转身望望屋外,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只听得簌簌的雪声飞下来。
“不说我了,你呢?”笑歌抹抹眼角,笑问。
“我吗?”红绸苦笑,“曾经和你一样,也有一个桃花源,和白夜住在那里练兵、研究阵法、钻研秘术,后来,时机一到,白夜去找他的理想了,我的梦也就垮了!”红绸装作不在意地耸耸肩。
“原来你喜欢的那个人是白夜!”笑歌恍然大悟,“难道这么死心塌地地为他守着云鹤山庄。”
“也许吧!”红绸笑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了,这么多年的习惯,已经很难根除了!”
“喜欢一个人如果成为一种习惯,确实是件很可怕的事!”笑歌感叹。
“可是有时候,你是心甘情愿地不是吗?”红绸望着笑歌,两人都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笑歌再次望望窗外,仍然只有飞雪落下的簌簌声。
关翼没有回来。
“我得去收拾东西了,明天一早,我就走!”笑歌站起身。
“好!”红绸微笑回答,“一路平安!”
“会的!”笑歌笑笑。
笑歌推开门走出去,红绸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笑歌低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只是木然地往前走。
一级,两级……
她在心里默数着那些堆满积雪的石阶。
突然,就这样毫无预料地跌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关翼!”笑歌抬起头,一瞬间,眼泪全部跌落下来。
“我回来了!”关翼声音沙哑,带着满身风雪说道。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笑歌哭着说道,将心中所有的委屈与担忧都宣泄了出来。
“我答应过,陪你回无忧岛的,不会食言!”关翼抚上笑歌的长发,眼神坚毅。
红绸走出来,望着雪地里的两个紧紧依偎的身影,嘴角泛出一丝笑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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