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今天喜气洋洋,许久不见动静的太夫人居然亲自察看明堂的布置,特意叮嘱厨房多做几种点心,一切都是为了迎接三叔父——沈耘。
沈夫人挺着大肚子,跟在太夫人身后一直忙活,生怕怠慢了。
沈月华担心沈夫人的身子,只好也一步不落地陪着。
到了未时,沈耘一家子终于踏进了沈府,老远就能听到沈钦高兴的大笑声。太夫人激动地走到门前,看到数年未见的小儿子,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娘!”沈耘一个箭步上前,扶着太夫人的手就往下跪。
太夫人舍不得他跪,婆娑着泪眼,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
“婆母可不能这么哭,这让儿媳多心疼啊。”三叔母八面玲珑地拉住太夫人的胳膊,眼泪珠子应声而下,惹得太夫人连连安抚。三个人站在明堂上念叨了许久,沈月华和沈夫人就这么淡定地围观,沈钦则几番想插话,但每每尴尬收场。
太夫人偏心眼起来真是一点都不知道遮掩,自从沈耘进门,她连一眼都没看过沈钦。
还是沈耘道:“大哥怕是在城门处等了很久,真是辛苦大哥了。”
“他应该的!你都黑瘦了。”太夫人握着沈耘的手,死活不肯松开。
沈耘给了三叔母一个眼色,三叔母把子女一字儿排开道:“这么些年不见,婆母不会忘了这些哥儿姐儿吧。庆哥儿,利哥儿还有琦姐儿,都快来给你们祖母磕头。”
“大丫头和三丫头都在锦州成了亲,到底成了人家的人,也不方便回京,婆母不会介意吧?”三叔母笑容谄媚。
沈月华心里冷笑:这三叔母的手段还是跟之前一样毒辣,三房那头本来还是有两个庶子的,结果全部早夭,现在又把庶女都留在了任上,这是打心底里不管她们死活了。
太夫人丝毫没感觉:“你们能回来就好。”
三叔母娇笑了一声,拉过一名身穿浅绿色罗裙的婉约美人:“婆母还记得幽儿吗?庆哥儿的媳妇,可是平凉候府的小姐呢。”说着,她竟然已有所指地瞟了眼沈月华。
“怎么不认得?倒是愈发标致了,就是肚子不争气。”
徐依幽脸一红,诺诺地低下头,一副庶出小姐惯有的做派。
三叔母的眸中闪过一丝嫌弃的意味:当初总想能攀上勋贵也是好的,没想到庶出的小姐被养得这么小家子气,于婆家一点助益都没有不说,还是个不会下蛋的,真晦气!不过也算是个桥梁了……
她这次眼神一点都没有拐弯,径直看向沈月华:“华儿出落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瞧瞧这品貌,既贵气又大气。”她嘴巴跟抹了蜜似的,“舒大人此次来锦州还多番提起过华儿呢,怪不得,怪不得。”
对沈耘一家子来说,主管沈耘任上考核的舒良俊简直是大恩人,难道舒良俊碰了壁后打算从这里入手?
沈月华笑了笑:“三叔母怕是听错了,我与舒大人从不相识。”
三叔母没料到沈月华会当众拆台,脸上一阵青一阵紫,悻悻地道:“这脾性还不改,难怪没人敢要呢……”她这句话完全是顺嘴说了出来,毕竟之前欺压沈夫人欺压得久了,对这两母女打心底里就不在乎。
沈天赐眉头一皱,道:“三叔母还请慎言!”
沈月华没料到沈天赐会在这种场合给她出头,偏头看去,突然有种不认识他的感觉。沈天赐的成长堪称一日万里,两三年前还是腼腆的小小少年,现在隐隐有领袖的风范,大概是在探子网里
面历练的结果。
“随便一个毛头小子就敢指责本夫人?”三叔母不认识沈天赐,当场就趾高气扬了起来。
沈夫人柔声道:“天赐不得无礼,弟妹,天赐是我们大房的嫡出少爷。”
三叔母和沈耘对视一眼,同时疑惑地望向太夫人。太夫人大体解释了一下沈天赐的身份,三叔母毫不客气地道:“不过是挂名的嫡子罢了,到底还是外室养的,没规矩!”
沈月华动了怒,冷声道:“既然三叔母如此重规矩,那就行礼吧!”
“行礼?行什么礼?”三叔母白了眼沈月华,“婆母您看她,小时候就冷冰冰的,现在还对长辈大呼小叫了。”
虽然此一时彼一时,但太夫人自然下意识地护着三叔母,看了眼沈月华道:“华儿去安排安排家宴,你三叔他们也累了。”
沈月华冷笑一声:“我娘是五品宜人,三叔母并无诰命在身,不应该行礼吗?还是祖母已经忘了?”
谁能忘?沈夫人可是沈家有史以来第一个有诰命的夫人。连太夫人也觉得在沈夫人跟前气短了些,更别说她现在还怀着身子,说不准儿能生下大房嫡出的孙子呢。
三叔母晕了,她还没听说这事:“什么五品宜人?大嫂?”
沈月华哂笑了一声:“天赐是大房的嫡长子,是我的亲弟弟,三叔和三叔母虽然在外时间长,这些却是得记住的。”
“你这丫头!”三叔母还想说什么,沈月琦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附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气氛仿佛凝固了起来,沈耘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妇人之见,妇人之见罢了,琦儿,快来见见你大伯母,以后你的亲事可还得多靠她呢。”
沈夫人听他话里有话,没轻易接茬,而是看向沈月华。
沈月华本就憋了一肚子气,三叔这夫妻俩还真是一个德行,话里话外不把人当人看,利用起人来倒是一点儿都不含糊:“三叔是什么意思?”
“华儿!你倒是愈发放肆了!”太夫人护短护得厉害。
沈月华福了下身子道:“徐七小姐身子不好,我下午得去平凉候府一趟,告辞。”
听到这话,三叔母倒是眼睛一亮,而太夫人用拐杖使劲杵地,大声斥道:“沈钦!瞧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御医了不起吗?基本的孝道都不尊了!”
真是好笑了,沈月华还想说话,沈钦却连忙朝她使眼色。
她忍了忍,顺便把沈夫人给掺了下去。
只听沈钦一直在安抚太夫人:“小晴怀着身子,已经劳累半天了,就让她歇息歇息。华儿最护天赐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捡着这个台阶,太夫人也就顺势下了,她现在看到沈月华冷冰冰的脸,竟然会从心底里犯怵。
“娘,您别搭理他们,生下小弟弟才是正经。”沈月华担心沈夫人忧愁,一路上不停地劝。
沈夫人眉头紧皱:“华儿,他们还得在府里住些日子呢,哎……”
“有女儿在,有天赐在,您别把他们的话当话就成。尤其是不能做承诺,前几天女儿不是告诉您了吗?三叔母是想搭外祖父那边的关系把堂妹送进侯府,侯府那头的意向,女儿去打探打探。”
“其实也不是不好。”沈夫人心软道。
沈月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这娘从小在温阁老的保护下未免太过心善,如果这门亲事真成了,她敢打包票三叔母不仅不会感激,还会变本加厉地得瑟和欺压!对不怀好意的人,绝不能仁慈!
从主
母院子里出来,远远看见绿衣正和一个小丫鬟理论着什么。
沈月华走过去,绿衣还叉着腰斥责那个小丫鬟,一派老气横秋的模样。
“何事?”
绿衣趁机打倒苦水:“这小丫头片子胆子倒不小,说是非得跟您说句话,不让她说吧,还倔得拽都拽不动。”
沈月华瞧着小丫鬟眼生,问道:“你是哪个院子的?”
“奴婢是后院古井那儿杂扫的,来府里没多久。”
“你要跟我说什么?”
小丫鬟抬起头,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里尽是镇定,黑漆漆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嘿!让你说你还反倒不说了!”绿衣急得差点掳袖子。
沈月华制止了她,对小丫鬟道:“跟我来。”
走进花园,让绿衣在月洞门守着,她和小丫鬟坐进凉亭里。这丫鬟虽然身材瘦小,但举止并不畏缩,反而很沉稳有度,不像一般的丫鬟。
沈月华问:“你是谁的人?”
“大梁太子。”
见她这么坦诚,沈月华倒没话说了。
那丫鬟道:“殿下不想造成小姐的困扰,特意让奴婢低调地潜进来给您说一句‘您想要的人他可以给您。’”
沈月华细细地想:这究竟是许鸣的试探还是他已经确认了她的身份?
“他还说了什么?”
那丫鬟一笑:“只有这一句话而已,奴婢等您的答复。”
沈月华心绪起伏,一时间难以做出决定。她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丫鬟的底细告诉顾呈瑜,若是顾呈瑜知道,这丫鬟必死无疑,但她一死,平安救出萧天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想来许鸣也是料准了她的想法,才敢这么放心大胆地把这丫鬟偷渡进来。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小玲。”
“告诉许鸣,我要救他!”
小玲微笑着福了福身子,乖顺地从凉亭退了出去。
这其实不算一个恰当的选择,即使许鸣不信守承诺,沈月华的底牌也会被他知晓。但她还是这样做了,因为在她看来,就算她咬紧牙关不承认,许鸣的所作所为也已经把沈府归属到了大齐。
他这人,宁可信其有。
至于许鸣下一步的行动,静观其变吧。
简单收拾了一会儿,沈月华带上绿衣,去了平凉候府。许久未见徐依柔,再见时,沈月华感觉她整个人都仿佛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平日那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眸,现在却暗藏着一些读不太懂的晦暗。
徐依柔把她迎进暖阁,屏退了下人,斩钉截铁地道:“华儿,我需要你帮我!”
“说吧。”
“我……我要查锦州宁县的主簿究竟是何人?”徐依柔眯起眼,痛心和失望禁不住地从明眸中渗漏了出来。
沈月华蹙眉:“又是锦州?”
“怎么了吗?”
“无他,只不过我刚刚回京述职的三叔父就是锦州的知州,至于宁县的主簿,我可以顺便问问他。”沈月华看向徐依柔,“柔儿,你的身子倒是有了起色。”
徐依柔凄然一笑:“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恨一个人也会成为活下去的动力……”
沈月华的目光冷了下去:“是徐五小姐吗?”
时近傍晚,起了一股寒风,竟将厚毡帘子也吹得卷了起来。吸到凉气,徐依柔拿着手帕猛地咳了两声。沈月华终于明白了,她眸中的那点晦暗,便是刻骨的仇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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