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太子进了大殿,向皇后行礼,“见过母后。”
“你今日怎么得空来了。”皇后笑道。
“母后,儿臣今日正巧得空,来看看您。”太子温和淡笑。
皇后看着自家皇儿出落得玉树临风的模样,心中满意,笑着开口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坐吧。”
太子入座之后,这才道:“母后进来身子如何?”
“身子不错。倒是你,瘦了不少,此番游历,吃了不少的苦吧。”皇后问。
“增长了不少见识,身子也很好,母后不必担忧。”太子应道。
皇后又道:“你游历期间,母妃替你选了几个适合做太子妃的女子,你回头自去看看,若能看上,也好求皇上赐婚,早些成婚。若是能早些诞下子嗣,也能让你这太子之位更稳一些。你青儿妹妹小你那边多,都已经嫁人,若不是为人所害,过段时间都能当娘了。”
“母后,儿臣正好有话要同您说。”太子没有接茬,笑着开口,但那神色明显是无比正色的。
“你说。”皇后见状也收敛了情绪,认真道。
“日后青阳的事情,母后还是少管为好。”太子说。
皇后闻言微怔,“这是为何,她好歹是你表妹。是哥哥最宠爱的女儿。”
“母后知道如今她在外头的名声有多糟糕么?您事事护着她,让她无法无天,累得您的名声跟着受累,这般举动不明智。”太子平静道。
“她又做了什么?”皇后也知道蒋青惹事的性子,赶忙问。
太子将坊间的传言都给说了,还说了百姓关于对皇后的谣传,最后道:“百姓的谣言不可忽视,若是传到父皇耳中,怕又是一场风波。”
“竟有此事。”皇后无比的震惊。
她久居深宫,外头的传言若没有刻意去打听,自然不会知道,听了太子的话,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她本觉得对蒋青心有亏欠,才会事事容忍她,让着她,如今看来,太子说的不无道理,以后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你说得有理,母后知道了,日后定会注意的。”皇后对着太子说。
“母后这么说,儿臣便放心了。”太子依旧笑意和煦,顿了顿又道:“儿臣游历之时曾得了不少民间的小玩意儿,已让宫人送来,母后回头看看可还喜欢。”
“嗯,你有心了。”皇后点了点头,道:“只是你毕竟是一国太子,这些小事便别费神了,好好辅助你父皇处理政务才是要紧事。”
“儿子明白。”太子应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皇后因为蒋青的事情显得有些走神。
太子今日来本就是为了蒋青的事情,说完之后也没有多呆,没过一会儿便行礼离开。
刚走出门口,便见一个小太监匆匆朝着这边走来,手上还拿着一封信。
“站住。”太子叫住了小太监。
“见过殿下。”小太监看到太子,赶忙行礼。
“你手上拿着什么?”太子问。
小太监道:“说是青阳郡主托国公府送来的信,小的正要呈给皇后娘娘呢。”
太子眼中光华闪烁,道:“信给本宫吧,本宫正好要去给母后请安。”
小太监闻言赶忙恭敬的将手中的信递给太子,道:“那便劳烦殿下了。”
太子摆了摆手,示意太监离开,看着手中的信,玩味的笑了。
将信放在自己袖间,背着手离开了坤宁宫,朝着东宫而去。
到了东宫,太子取出那封信,也没有拆封看的打算,直接点燃,丢在一旁的火盆中烧了。
不过是国公府一个外嫁的女儿罢了,还总是腆着脸要皇后帮忙,真是不知所谓。
还有皇后也是,对这个侄女未免也太好了。好得过了头。
太子以为这信是蒋青送给皇后的,却不知,这是蒋国公借了蒋青的名义送给皇后的。
本是告知皇后他怀疑玉佩落在了霍琛的手上,加上霍琛如今正得势,皇上有意让霍琛掌兵权,他打算对霍琛动手。
可是太子却误会了,将此信付诸一炬,也让安排好的事情发生了偏差。
这一日午夜时分,云想容已然入睡,却感觉到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身体,她赶忙睁开眼来。
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似乎在黑夜里闪过暗色的流光,直直的看向床边的人。
“深夜吵醒小姐,实在有急事相求,还请小姐恕罪。”床边的赵曦猛然跪在地上,低声道。
云想容知道若不是急事,赵曦也不敢深夜闯入,揉了揉直跳的眉心,嗓音沙哑的开口:“何事。”
“求小姐给个能请动孙大夫的信物,奴婢要请孙大夫去一趟王府,若是没有您的信物,怕是请不动他。”赵曦急急道。
云想容闻言顿时一僵,这个时候医馆早就关门,孙逸肯定也歇下了,赵曦却要请他出诊,还是去王府,莫非霍琛出事了么?
“谁出事了?是他吗?”云想容问出这话的时候,感觉心跳都慢了许多。
“不是王爷,是王爷的母亲中毒了,小姐,耽误不得了。”赵曦催促道。
听到不是霍琛出事,云想容松了口气,赶忙拿了自己的腰牌,递给赵曦:“你将这个给孙大夫,他自然会跟你去的。”
“多谢小姐,奴婢先走了。”赵曦接过腰牌,匆匆离开。
云想容起身将窗户关上,重新躺回**,睁着眼睛却没有半点睡意。
赵曦匆匆来,匆忙走,急得连窗户都没关上,可见事情十万火急。
霍琛的母亲也不知道为何会半夜中毒,而且直接要找孙逸,那说明是极为棘手的毒,不知能不能治好。
这一夜,云想容脑袋里胡思乱想,没有片刻安宁。
次日大早,当楚儿看到云想容眼底的青黑时,好一阵惊讶。
给她画了淡淡的妆容,这才遮掩过去。
云想容亲自去了一趟孙生医馆。
“东家来啦。”看到云想容进门,医馆里的伙计笑着打招呼。
云想容笑着回应,抬手招了最常跟着孙逸的伙计过来。
“孙大夫在么?昨儿半夜出诊可回来了?可有说结果如何?”云想容低低的问。
“孙大夫回来了,在房里歇息,出诊的结果倒是不曾说。”伙计应道。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云想容应了一声,带着楚儿又去了后院。
到了孙逸的房门口,云想容抬手敲门。
敲了没几下,房门应声开了,孙逸穿着中衣,外头罩了个外套,一边打呵欠一边抬眼看她。
“等我一会儿。”孙逸说着,又嘭的关上了门。
云想容也不在意,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等着。
没一会儿,孙逸出来,已经将自己打理得妥妥当当的了。
依旧是简单的长衫,腰间系着腰带,外罩一件同色外袍,干净利落。
“孙逸,你昨夜出诊救的那人,救回来了么?”云想容问。
“死了。”孙逸平静的回答。
他做大夫也有些年了,见惯了生老病死,并不觉得死字又有多可怕。
可是云想容闻言却是脸色发白。
霍琛的母亲死了,那他得有多难过?此刻可还好?
“他还好吗?”云想容抬头看向孙逸。
孙逸看着她,仔细想了一会儿,这才老实道:“我没在意。确定人死了,没得救了,我就回来了。”
云想容看着孙逸,竟有些无言以对。
真是关心则乱,明知孙逸救人时一心一意,对旁的事情不会有过多关注,还这么问,真是傻了。
云想容苦笑一声,站起身道:“昨夜的事情多谢你了。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孙逸看着云想容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房。
云想容想看看霍琛现在如何了,可是却又不能,只好等着。
霍琛的母亲既然死了,那肯定会发丧,会要吊唁,她到时借机去看他一眼,确定他是否安好就是。
只是等了三日都没有等到镇南王府办丧事的消息。
外界传言镇南王霍琛因生母过世,悲伤过度疯了,他整日整日的将自己关在生母的房中,与尸体作伴,滴水不进。
但凡有人靠近,都会被赶走,强压着不让人发丧。
即便外界的传闻虽有偏差,但是依旧说明,此刻的霍琛很不好。
云想容听了消息之后有些坐立难安。
然而她却无能为力。
除了等待,她什么都做不了。
重生之后,她第一次有这种无力的感觉。
第六天,离王匆匆而来。
素来一身大红的离王竟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看他的脸色,也不大好。
云想容心里顿时一揪。
“他怎么样?坊间那些传闻……”不等离王开口,云想容便急急的问。
“是真的,他很不好。从他母亲过世到现在,已经六天滴水未进了。再这般下去,怕是不等将他母亲发丧,就要准备他的后事了。”离王脸上全是冷沉和担忧,透出冷肃和硬朗的气度来。
云想容闻言跌坐在椅子上,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啊,你怎么不劝劝他。”云想容着急的问,唇色发白。
“怎么没劝,没用。他如今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我这才来寻你。”离王凝重道。
“我?”云想容低低的呢喃。
“对!你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若是有你劝他,他或许能听。”离王肯定的说。
云想容迟疑道:“我如何去,不太合适吧。”
她和他没名没分的,如今王府又不发丧,她又要以什么名义去他家见他!
“你可有要准备的?没有便现在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他。”离王说。
云想容担心霍琛的情况,心知便是外人转述的情况说得再如何详尽,也不如亲眼所见,便找了件黑色的披风披上,跟着离王离开了相府。
镇南王府,霍琛母亲的房间。
整个房间门窗紧闭,窗帘也都拉上了,窥探不到里头半点情景。
离王带着云想容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间安静得好像不带半点生气的屋子。
云想容心里堵得有些难受。
想想霍琛是多么清冷矜贵,淡漠从容的一个人,此番剿匪成功,又是那么的意气风发,谁又能想到,他会突逢巨变,骤然丧母,只能将自己关在亡母的房中,不肯面对现实。
“他就在里面,足足六日了,不曾出来过,也不让人进去。我也不知里头的情景如何,如今就看你能不能叫开门了,若是不能,怕是只能硬闯了。”离王看着紧闭的房门,角色凝重的说。
“我试试。”云想容没有把话说满。
她和霍琛虽然有情,但是情这东西,说变也就变了,她也不确定,自己在霍琛的心里到底有多重的份量。
面对任何人,她都能淡定自若,从容应对,也只有面对着他,她总带着几分不确定。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害怕和他在一起。
前一世,她将一颗心交付,换来的是背叛,是身死。
这一世,她已然没有了飞蛾扑火的勇气。
云想容走到门前站定,深吸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屋里没有半点动静。
云想容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滚。”屋里传来沙哑的不成样子的嗓音,带着冷酷。
“霍琛,是我,你把门打开。”云想容安静了一会儿,柔声开口。
屋里依旧寂静,没有半点回应。
就在云想容失落的以为门不会打开的时候,面前的木门发出咯吱一声轻响,门缓缓打开一道口子,外头的光线争先恐后的往里钻。
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门口光与暗的交界处,云想容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听他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一句话,冷酷中却好似透出全世界只有一人的孤独,让云想容莫名心酸。
再开口,嗓音温柔道:“我来看看你。”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走。”霍琛冷声说完,直接抬手关门。
云想容见状,一咬牙,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门哐当一声关上,再次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外头离王和小七面面相觑,听霍琛的话,是不喜云想容来的。
可是却又只有云想容叫开了这么多天以来一直封闭的门,要说云想容对霍琛完全没有作用,却又不尽然。
一时间,两人只能安静的等着,希望云想容能让这闭上的大门再度打开。
云想容险险的从门缝钻进了房间,整个人站立不稳的扑在了霍琛的怀里,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房间一片黑暗,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然而每次抱住她都要动手动脚的霍琛,这次却无动于衷的收回关门的手,扶着云想容的肩膀,将她推开。
昏暗的空间里,云想容看不清楚,只隐约觉得男人的身影离开了自己的身边,渐渐远离。
四周一片寂静,安静得让云想容感觉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里有些发毛。
屋里的空气也有些难闻,隐隐的有些腐朽的味道,极为刺鼻。
云想容顿时蹙眉,霍琛母亲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阿琛,屋里太黑,我看不见,把灯点起来好不好。”云想容朝着方才霍琛离开的方向,轻声开口,嗓音前所未有的柔和。
就在云想容的不远处,霍琛站在柱子边上,安静的看着云想容。
他身负内力,黑夜并不能给他造成多大的影响,他能看清此时云想容脸上的任何表情和情绪。
离母亲身死已经过去六日了,这六日他一个人待在这屋子里陪着母亲,脑袋里时而清醒时而混乱,除了母亲和过往有限的一家三口的场景,浮现得最多的就是云想容的影子。
但是她当真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忽然不想面对她了。
云想容没有等到回应,伸出双手,摸索着朝前走去。
还没走两步,就感觉到脚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惊呼着往地上倒去。
预料中的痛楚没有传来,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手,稳稳的扶住了她。
“霍琛。”云想容叫了一声,伸手去抓他。
然而将她扶正之后,霍琛却又松开了手,云想容抓了个空。
心里有些无奈,然而不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屋里却亮起了油灯的光芒。
云想容眯着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然后就看到了背对着她站着的霍琛。
缓缓朝着霍琛走去,当看到霍琛的模样是,云想容心里顿时一疼。
只见霍琛原本清隽的容颜此刻已经爬满了暗青的胡须,脸色苍白中泛着青,很是难看,身上的衣服凌乱,头发也是凌乱的,显得很是狼狈。
但即便如此,他的目光却直直的盯着里间床的方向,一动不动。
云想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方才她闻到的腐臭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只看了一眼,她就收回了目光,柔和的目光落在霍琛的身上,一眨不眨。
霍琛忽然伸手抱住了云想容,将脑袋埋在她的颈边,不发一语。
云想容由着他抱着,感觉到脖颈间似有温润的**划过,从颈间滑落,流经锁骨,最终变得冰凉。
云想容心里一酸。
蓦然想起年幼时,母亲过世,她当时难过得嚎啕大哭,那时有哥哥在她身边,有哥哥陪着她,抱着她,哄着她,可是霍琛呢?他什么都没有。
云想容伸手环抱着霍琛,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一僵。
右手顺着他的背轻轻拍着,如同一个母亲正在安抚着自己受伤的孩子一般。
时间悄然流逝,云想容站得腿麻,房中响起霍琛沙哑而低迷的声音。
“她是替我死的。”
云想容闻言顿时轻怔,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下毒的人本来是想害霍琛的,却阴差阳错的害死了霍琛的母亲?
“那些人本来是要害我的,结果却害死了我的母亲。”霍琛冷冷道。
她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人。
“既然如此,那你更应该好好活着,现在这么颓废,岂不让亲者痛仇者快。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振作起来,将伯母下葬,然后将那些害了她的人都找出来,一个都不要放过,为伯母报仇,告慰她在天之灵。”云想容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
霍琛缓缓松开她,嘴角勾着一抹冷嘲的弧度,“亲者痛?我唯一的亲人已经死了,就躺在那儿,尸身正在发臭。如今我已孑然一身。”
云想容心里蓦然一痛。
她抓着霍琛的手,说:“你怎么会是一个人,你有离王,有小七,有韩密,还有许多关心你的人。”
霍琛淡漠的看着她,眼中无动于衷。
云想容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还有我。”
霍琛眼中的光芒徒然亮了一下,目光胶着在她的脸上,似乎要将她给看穿似的。
好一会儿,霍琛淡淡道:“之前是我错了。我当时误会你父亲和我父亲的死有关,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所以对你那样冷漠。”
“我知道。”云想容说。
霍琛好像也不意外她知道这事,紧跟着道:“你可知你此番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知道。”云想容沉默一下,道。
意味着她在意他。
“既然你跨出这一步,那么我便再也不会放手。你以后,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一生都再没有别的选择了,你想好了?”霍琛看着云想容的眼睛,不容她有丝毫的躲闪。
云想容这次没有回话,眼中光华流转,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坚定,拥着霍琛的手也更紧了几分。
从看到他一个人这般狼狈而孤寂的在这冰冷的房间里独守着尸体的那一刻,从他抱着她宛如一个脆弱的孩子一般无声落泪的那一刻,她便已经下了决定。
日后,她要陪着这个男人。
哪怕再难再苦,哪怕要逆天而行,她也会坚定不移的守着他,直到……他扫清所有障碍。
至于付出多少,又能收到多少回报,此刻的脑海中却没有半点的念头。
霍琛抓着云想容肩膀的手蓦然收紧,面色苍白,目光灼然,“容容,你以后便是我的了,再也不许离开,否则我便……”
这次霍琛的话没有说完,说到一半时,他却忽然喷出一口血来,他目光死死的盯在云想容的身上,嘴巴嗡动,却没有发出半个字音来。
紧跟着,高大的身躯如同轰然倾塌的楼房般,无力的摔倒在地。
“阿琛,阿琛,你怎么了?”云想容面色顿时变了,赶忙蹲下身来,用力的拍着他的脸,可是霍琛紧紧的闭着眼睛,没有半点动静。
唯有唇边的鲜血猩红,衬着他惨白的脸色,无比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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