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夜的情


我在一个机关工作,叶小敏是我的同事。这一阵子,我觉得她神神秘秘的,好像就是在谈对象,我没有问她。坐在对面桌前二年了,一直文静的叶小敏突然变得这样,一定是不想让我知道什么。在她接电话时,我找个借口出去走走,把一些不符合规定的文件送回文印室,让文印员重新复查一下,然后出份样稿送来。

有时,放在手边的电话响了,我接后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是找叶小敏的。

你的电话,是个男的。我捂着话筒,对叶小敏说。

每到这时,我都会走出去,每次还没有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就能听见身后已经发出了吃吃的幸福笑声。

我不会嫉妒别人的幸福,因为幸福这个东西很奇怪,一个人拥有时就是一个,一万个人拥有了也就有了一万份。因此,我不嫉妒幸福,更不对有了幸福的人嫉妒。

我索性走到过道上,点燃一支烟,让叶小敏好好饱个精神大餐,我也算得出来,今天晚上她一定要出去吃饭。



日子过得很快,幸福的日子和不幸福的日子是不一样的,都觉得出速度来。这天,就我们俩人,我觉得想说说话了。

“小敏,是不是快请我吃喜宴了?”我故作文明地问道。

叶小敏一楞,然后吃吃地笑了:“吃什么饭?还喜宴?不可能的。”她装出来的平静态度,让我非常吃惊。

“有对象了,你不是想成家吗?”我的话随口而出。说出后,我就有些后悔了,人家姑娘家谁不想有个归宿,再说我这样是不是也是窥视。我这样问话的口气里,有一种她是游玩人生的感觉。

“成不成,还在个缘份。老顾。”

我姓顾,是跟母亲的姓。小敏这样一叫,倒让我没想到,也许人一谈对象一结婚就长了一辈,本来小敏比我小十多岁,按岁数超十二年计算,过了一轮就长一代,她也该叫我叔叔的。

“对,人与人是个缘份。”我觉得自己问的内容有些多了,有些打探人家隐私的嫌疑。在城市里过活,每个人最忌讳的就是打听别人的私生活。



父亲和母亲离婚的时候,我还不到十八岁。我父亲是被一个叫“白骨精”的女人勾走的,当时他和母亲没有吵架打闹,是平静分手的,走的时候,母亲没让父亲在财产上占便宜,可以说,父亲是背个小包走的,包里只有他几件换洗的衣服,其实回来拿衣服是个借口,父亲还是放不下这个家,想说些什么,母亲没让他说出来。

男人很难过“色”诫,父亲也没有过了这一关。

我见过那个白骨精,她是一个长得并不算漂亮的妇女。我叫她妇女是因为她不是姑娘,却又似姑娘,听说,她一直爱着父亲,一直没有结婚,用痴情打动了父亲。

母亲是平民家庭出来的,她自小就被我的外公外婆教育得非常好,用父亲的话说是品行好。可就是在生活中他们没有了激情。我懂得激情时是在我自己结婚后,才知道夫妻之间、异性之间那种电光火焰,那是一种神心旌荡的撞击。母亲总是平平静静的,从不让外人包括我看到她和父亲之间有丝毫的亲呢。



叶小敏的爱情进展的非常顺利。

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时,有着明显的标志。首先是气色变得清爽了,喜色在面部和心里是藏不住地往外流溢。其次是她开始化妆了,其实,不用化妆叶小敏自身的年青气息就是一种美丽,素面朝天,就有一种天然的美,不过,女孩子情愿这样,也是为了个情;最后是服装有了明显的变化,如果不信“女为知已者容”简直是天理难容。

电话多了的时候,我还是照旧出去送文件,顺手把门拉上,把锁扣上,让叶小敏好好放心大胆地煲电话粥。



我妈找到我时,我正在过道里吸烟。望着窗外,觉得有个中年女人走过来,当时并没有留意,我们机关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开始时,我还仔细地看看这些来来往往的人,后来,就看麻木了,看烦了也就不看了。这些人的面孔上,不是含着怨气,就是带着希望,就是再装作平静无事,也能从他们或她们的动作与脸色上看得出来。

一般情况下,我妈都不打电话,她习惯了人找人这种方式。她总觉得在电话里、或是我教她发短信的方式都是靠不住的,必须面对面地说清梦,她才能放心,才觉得已经把事情办成。这个毛病我说过许多次,她就是不听,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思维逻辑。如果说我妈是个老妇人,我不同意,我妈的身村一直保持得很好,这一点让我很自豪。人到中年后,背影还是那样的苗条,与其它同岁数的人一比,优势就一目了然。

“小航,他病了,那个女人也走了,你能抽个时间看看他?”我妈静静的站在过道,告诉我。

“他病就病了,我不去,我去了,能治好吗。”

“听说,快不行了。”

“我不想去,妈。”

“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父亲。去吧!”母亲用上了不容置疑的口气,泪水也涌出了眼眶。在家里,每到这个状态,我就不能不听从她的意见了。



叶小敏这一阵子,显得非常爱劳动,哼着歌曲把办公室打扫提干干净净,但就是有一点不好,不到下班时间,总是打个招呼就走了。这让我很难堪,因为我们的领导经常性抽查人员,时不时地来一次,我就得编些不同内容的故事搪过去。

“老顾,真得感谢你帮我,帮我说谎,嘿嘿。”叶小敏的态度不错,知道感恩,这让我心里还能觉得舒服些。

“老顾,多靠你了,我的一生很重要呀,这下子都交到你手里了。”叶小敏说起话来快人快话、多数情况下是没着没落的,让外人听起来有些暧昧,总觉得是我们俩人在搞商品交易似的。

这一阵子,机关要办一个大型的会议,我们科室的一些内容要融进会议,因此,材料多了起来。对我而言其实也没什么大的变化和影响,但是,为了响应这个形势,我们都要在外表上表现出围绕中心、全体行动起来的气势,因此,每天,我都和叶小敏趴在桌子上写呀写的,像是很忙,这些被查岗的领导看到了,结果,得到了他的表扬。

会议在紧张而紧凑的气氛里隆重地开始了,有条不紊地进行了,深刻而概括地总结了,又圆满地结束了,会议取得了预期的效果。

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大会议之后,就是一个相对宽松和自由的时期。叶小敏也就出去的多了些。不过,每次回来,都要给我带些个小吃,然后神秘地笑笑,我当然吃了人家的嘴软,受了人家的贿心软,加上叶小敏的行动诡秘,所以,我的每次保密工作也就做得相当好。



市医院在解放北路,坐车其实也只需要几站的路。一路上,才绿的树叶被汽车尾气弄得干干巴巴的,全部头颅朝下耷拉着,像一群簇拥着相互安慰的失恋男人。

虽然都说医院的费用太高、太贵,但是到医院来看病的人还是潮水一样。在内科和眼科的门诊前,由于是学生的放假期间,因此,人们排成了长长的队伍,像一堆堆挤在一起不留一些空隙的水萝卜。医生们蜡黄着脸、低着头、噘着嘴,烦燥不安地连人脸也不看一下,像机器人一按近程序询问、听病人说、然后确诊、划单、开药。

我是一头大汗从人群中挤出来,冲到内科病房的。二楼304室。

坐下,我把手里的水果放到病房的床头柜上。

我父亲躺在病床上,他闭着双眼,看都不看就知道我来了。

干瘪的手臂,颓废的面孔,有一搭没一搭的喘气,再一瞧床头柜上的药盒子,空的,挂点滴的架子收了。看样子,父亲真的不行了,医生都不管了。

“来了?”

“嗯。”

我知道,对父亲的病和父亲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处了。于是,我沉默不语,父亲也沉默不语,看得出来,他的心里一直有些想法,而且想把这些想法告诉我,尽管试了几次,可还是被我冷冰冰的表情和表情造成的气氛挡了回去。

我走的时候,他咬着牙齿咧着嘴坐了起来,伸了伸手,想拉住什么。

我走后不久,父亲就在没有旁人的时间里,悄声地去世了,他的死讯还是同病房的人告诉医生的。事后,我找过医生,医生告诉我,他什么也没有说,不过,像父亲那样的病能坚持这么长一段时间,也算是医学史上的奇迹了。



母亲在接收父亲的骨灰时,带着我,去了一次火化厂。尽管她恨那个让她苦了一生的男人,但是,我还是看到,她趁着没人的时候落泪了。

那个女人,父亲的第二任妻子没来。由于父亲的财产已经按法律给了她和她的儿子,因此,也不值得她们再做什么努力了。那个女人我见过,父亲告诉过我,和她相好的时候,她一直没有告诉自己还带着个半大儿子,是她未婚先孕的结果。当时,可以看出来父亲有些不高兴,也有些后悔的意思。我回来后,把这些事情告诉母亲时,母亲当时表现的很解恨,事后竟然有些同情父亲了。

那个女人把父亲和她的房子卖了,由于这些年来建筑市场非常红火,因此,这座房子的价格好,比买时高出二倍多。所以,她们母子俩人都非常满意,拿着这一大笔钱,迁到外地居住了,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听到她们的消息。据知道情况的人说,她的儿子谈了一个对象,花了不少钱购置了房子,生活过得非常的幸福。

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是能征服许多,得到许多,自以为了不起,自我膨胀着,其它,到了最后,回到土地里时,也就剩下一把骨殖了。父亲的骨灰也只有那么小小的一个盒子,晃动时能听得见响声,看样子没有装满。我望着那么一小包灰色的骨头渣子,竟然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我打听了,这个盒子放在骨灰厂里,每年要收很高的费用,真得没有什么意义。我看着母亲,用目光征求她的意见。

洒了吧。母亲轻松地说着。

洒在哪里?

洒在他的家乡吧。母亲不紧不慢地说。



叶小敏开始大方起来了。

她每次出去都失去了时间观念,回来后还是老习惯,先是把小礼物悄悄塞来,然后笑逐颜开地打听领导检查时我说的什么理由,以便我们俩人统一口径、对付领导。现在她变得大方起来,由过去只是送我小食品,变成了送小纪念品。我看得出来,这些东西都是些高级宾馆里的用品,有打磨得透明的小骨头梳子,有发出音乐声音的中档打火机,也有些制作精良的小肥皂香皂毛巾什么的。看样子,她和他的感情得到了迅猛的发展,已经升华到经常出入宾馆酒店的场所的境界,而且热情公开再也不避人了。

叶小敏是外地省的学生,毕业后就留在了省城。能到省里工作她可是托了不少的关系,也花了不少的财力。据她在电话和同学交谈的只言片语里,我听得出来,她可是让她的父母买字画、送宝石,还有金子和钱,真得花了不少的钱。市场经济的社会,市场经济的时代,人就生活在市场之中,因此,人与人之间的任何行为,都是一次公开的等价交易和一种等价的交换。

时间长了,我们彼此也知道了对方的底细。叶小敏从小也接触过男孩儿,但是到了省城后就不太一样,她接触的都是些成年的有着强烈自主意识和个性的男人。男孩和男人是不同的,和男孩在一起,能够平等快乐;和男人在一起,却是一种很有危险的冒险行为。不过,以年青的岁数和名牌学校的招牌,在和男人的接触中,让她感到非常主动,并在这些主动中找到了一些自信。

男人是什么东西,全是用下半身思想的动物,动物,就是没有感情和感觉的肉食。叶小敏觉得男人要么不解风情,要么就是一个直接纯粹的欲望,不懂感情和爱,只有xìng交和性意识,有时简直可怜得让人悲悯。她要从男人的身上找到些东西拿回来,要最大限度在失去自己的身体之前,实现自己生活的目标,也只有和中年男人在一起,才能找到最好的机会。



母亲在父亲去世后,有好长一个时期保持沉默不语。

我知道,母亲把放在父亲身上的心还是没收回来。和叶小敏这样现代的女性不同,一个传统型的女人,第一次把自己嫁给一个男人,也就把自己的一生嫁出去了。母亲不论多么恨背叛她的父亲,恨这个男人留给她的伤痛,但毕竟还是惦记着父亲,把自己的心思放在那个出走又死去的男人身上。

我和母亲悄悄地去了一趟父亲的家乡。

听母亲说过,父亲一家有几个兄弟姊妹,喝着糊糊、吃着菜团子上学,从农村出一个大学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父亲上学、父亲留城,以及父亲娶了个城市的女人,一直是他们家的光荣和成就。

母亲和父亲结婚后,去过几次农村父亲的家。娶个城市姑娘是村里很轰动的事情,因此,父亲每次总想带母亲回去,经过几次的苦头,母亲就不愿意去了,后来,父亲的提议均遭到母亲的强烈反对。因为农村的生活真的太苦了,尤其是过年过节的,住在人生地不熟的冷房子里,又是洗、又是刷的,架火做饭,一个儿媳妇是不好当的,不去是最好的理由。离婚后,母亲再也没来过,不过去的路,她还是记得非常清楚。

我们找到村边的那条小河,听母亲说,父亲小时候常在这条小溪流里洗澡,每天都坐在这里复习功课,那时可是溪水清澈,游鱼可见。可我看到的情形却完全不同,水变得混浊清浓稠,河的两边树木早已砍光了,只有水里,还充满着工厂排放物的刺鼻气味。

“王怀忠,这是你的家乡,我和儿子带你回来了。”母亲坐在河边的石块上,絮絮叼叼地抽开骨灰盒的盖子,解开包装的布,捧出来,一把把地扬着骨灰。

“老王,我们也算尽了一场夫妻了,我送送你吧。”母亲顺着河道,一小把一小把地尽量洒匀些。风把这些骨灰来因扯动着,很多时候这些灰土一样的东西,被拉成一条斜线。

我站在一边,把手揣在裤子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母亲。

走好了,走好了

母亲拿着洒空的盒子回来了,我看到她的眼角里有些泪痕。值得吗?我暗暗地笑一笑。

... -->>;十一

我的单位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单位,领导的绝对化程度很高,明明是班子集体领导,其实往往是一个人说了就算。

领导在外地工作的女儿要结婚了,计划在单位里举办一场婚礼,这就让我们单位的干部也全忙碌起来。

叶小敏也非常懂事,不再出去了。而是帮着科长们又是剪彩花,又是插花枝的,前前后后跑来跑去,把单位的酒店布置得像迎接贵宾、迎接国家元首一样的大方得体。我也跟着大群的人在其中打扫卫生,清理柜台和桌椅上的污垢,而领导就站在一边满意地微笑着。尽管心里的些不太便服,但我想,这样的劳动一生中也可能就这一次,因为我们的领导遵守国家规定实行了计划生育,只有一个孩子。

十二

等我推门走进办公室时,我一下子楞了。

叶小敏和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拥抱着,俩个人的嘴巴像磁铁一样粘在一起,还不时听到叶小敏发出轻轻的呻吟声。遇到这样的场面,真得挺让人挺不舒服的。我虽然是结了婚又离了婚,可和几个并不认识的人在一起,同时观看这样的“毛片”场面,脸面上毕竟有些尴尬。

“老顾,别走了,你也不是外人,我给你介绍一下。”叶小敏倒是很大方,用手轻轻拍了拍嘴唇,把那个男人按在她的椅子上。

“你好。我和小叶是同事。”我们握了握手,然后我主动地指了一下叶小敏对面的办公桌。

“哈哈,你们条件恁差些。”那个中年男人显得很霸气,也显得很不再意,笑着说道。

“老顾,这是周总,市宏图有限经贸公司,是专门做外贸生意的大老总,我的男朋友。”

“你好!你好!”我又伸出手来,我们又握了一次手。这个男人的手真很软很绵,握着时就像一拳打在棉花套里的感觉。

再看叶小敏,我立即感到,她真得爱上了这个成熟的中年男人。没治了,年轻女孩子就是想要一个安全的感觉,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十三

我的大伯来了。

他站在我家的防盗铁门前,不再往前走了,再也没有以前当我妈大伯子哥的那股劲头了。以前,我爸没有出走前,大伯总是人未到声音先到,有些像红楼梦里的王熙凤。

“听说,你们去了村里。”大伯没有进门,看得出来,母亲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他也没有要进的意思:“也不到家里坐坐。毕竟小航还是家里人吧。”

“怕麻烦你们,也就没去,坐车也方便,说去就去,说回就回了。”母亲仍然不愠不火地答道。母亲对父亲的家人还是有些不待见的。

“也没有什么东西带来,就是几个玉米棒子。”大伯从身后拖出一个化肥袋子,拎着放在铁门里:“村里要买些农药,我就走了,小航妈。”

“等等”母亲叫住大伯后,转身到了我的卧室,拿出一大包衣服来:“小航也没穿过几回,你就拿回去吧,给几个孩子们穿。”

“还有,我留了一把小航爸的骨灰”母亲又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来。

“小航妈”看得出来,大伯有些没想到我妈会来这样一出戏。

十四

领导的女儿终于结婚了。虽然领导的女儿女婿在外地的工作单位举办过婚礼,但是,在这个城市,在父亲的单位还是要办的,这是展示女方家庭地位的绝好机会。参加宴席的大部分是系统的工作人员,有机关的人员,也有基层局所的人员。大家又是放炮,又是洒花的,又是记礼单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单位领导也许心情很好,竟然放下架子任凭别人劝酒,结果被喝醉了,被人高高兴兴地扶回去了。

我那天也喝了几杯酒。这是一种瓶装的本地酒,虽然价格不是很贵,但是酒的度数很高,加上大伙为了让领导高兴,把气氛搞得很好搞活,显得情绪非常热烈。结果人家结婚的那天,我硬是被人劝了几大杯,弄得头晕乎乎的。

婚礼过后没几天,单位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据说领导因为女儿大操大办婚礼的事情,被不怀好意的人,私下里告到了上级的纪检委。为了继续当官,领导收下的礼钱被勒令退回,这件事情又被系统内部通报了,这样一来,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气氛被冲了个乱七八糟。领导心里不痛快,我们就得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生怕遇个碴子麻烦上身。那几天里,谁被领导的目光盯上一下,谁就会像做了贼,几天都心里不舒服。

真他妈的多事,不就是几个钱吗?哪儿不是花钱买平安?美国炸了中国的大使馆,撞了中国的飞机,不也是给几个钱就摆平了。况且,我们领导只是和其它领导一样,冒些风险,才收了这几个钱,再说也付出了成本。

和其它领导的亲信一样,我心里也难受极了。

十五

叶小敏的情绪变化很大,起伏得像天上的浮云,这几天来,更有些不对头。我觉得她可能是和那位男朋友闹别扭了。因此,我也就能少惹她就不惹她,能躲就躲,没事到过道去看看大街上的风光,看看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们。

我妈妈又来麻烦我了,她的中心任务就是要给我找个对象,解决下一代的问题,这可是烟火延续的大事大非,原则性的问题我妈总是坚持着。其实提起这件事情来,我就很不高兴,当年的前妻也是她帮我选的。我的前妻离我而去,有几个原因是极其明显的,一是没有及时要个孩子,俩个人就没有过多的联系;如果有个孩子天天让孩子闹着,俩人还真得想不起来分手或离家而走。第二个原因就是我不想要孩子,丁克家庭在我们这个城市里挺多的,俩个人的收入各人花各人的,谁也不找对方的事情;如果我交了家里这个月的水电费用,她下个月一定会态度端正,主动交掉,从不耍赖拖欠。再就是我们俩人结婚后,仿佛没有多少话可讲了,好象结婚前把一生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我妈介绍人家姑娘时,把相片也拿了出来。这是一个长着小嘴的女孩子,从面相上讲,真的不适合我,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总觉得她长得有些刻薄,说不好是命薄的那种人。

妈,你也省些心吧。我结婚还不是要离的,让我一个过吧。

那我得有个孙子才行呀?

我给你到福利院找个还不行?

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次,我妈还是气鼓鼓地走了。她连我房间的门也没进来,我们的交流全是站在门外的过道上进行了。

十六

叶小敏真的出问题了,她被人甩了。

那天,我一推门就看到,她趴在办公桌上,一动不动。是不是死了?我心里一惊,立即冲过去,用力拎起她的头来。

你干吗?干吗?满面泪水痕迹的叶小敏也被吓了一跳,尖声大叫着。

我没干什么,真的没干什么。我努力辩白着。

我看着一脸泪花的叶小敏,不禁笑了。

我这么痛苦,你还笑?讨厌。

我还以为你死了,你这么一弄,不知道的,还不把人吓得心都蹦出来了。

你才死了呀,我还以为你想趁机行凶哪。叶小敏针锋相对道。

叶小敏毕竟还是那种没心没肝的性格,八十年代以后的独生子女,由于形成了以自我为中心的心理,可能都是这个样子吧。我想着,国家搞计划生育本来是好事,但到了最后还是生了一大群没精打采的自私分子和冷漠人。

事后,我才得知,叶小敏被人彻底甩了。原因很简单,她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就是她爱上了这个男人,她想结婚,和她的那个有了家室的男人,结果一提出这个要求来,有家有室的这个男人就跑了,而且跑得没影没踪。

网恋有句名言:见面就死。其实男人和女人也一样,尤其是未婚女人和已婚男人更适合这个道理,女人是为情而爱,男人却是为性而爱。不论是任何场所,爱上就死,死已成为爱情的伴生物。

我想告诉叶小敏:千万别爱上有妇的男人,爱上一个不回家的男人,就等于爱上感情的终结。这个世界上,没爱情时想爱情,有了爱情却要逃避。

去他妈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叶小敏看着我不语的样子,愤慨道。

别打击面太宽了,我好歹还是个男人。我对着她说。

你是男人?

当然。

你真是男人?

那还用说?

那么,你敢娶我吗?



在叶小敏的哈哈大笑里,我逃也似地跑了出来。

十七

半年总结时间到了。单位的人们忙碌了起来。

我被抽到办公室帮忙,帮领导写些讲话材料,帮单位的先进人物写些事迹。从我和叶小敏的办公室里出来一个时期,我觉得是一种感情的解脱,那种气氛里,我觉得快爱上这个失恋的小女人了。正好出来换换空气,也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开始写材料时,我既不太喜欢也不太适应,字里行间净是空话套话,没有一点让人感兴趣的内容。可写着写着,就又觉得挺好玩的,像做一个让人看着猜字或摆句子的大游戏。要想推荐一个先进人物,那么,全单位的事迹都要摞在这个人的身上,从内心世界写到外部困难,从先进人物不管家里的孩子老人加班加点工作,到把送礼物的人推出家门。没写的内容了,就学会去编造些事迹出来,我觉得这还挺对我的性格。

结果,我写的俩个先进人物的事迹很受领导的高度评价,被有关部门积极被推荐到上级部门去了。据说,到年底时,其中的一位副职领导还受到了上级领导机关的表扬。由于我们单位出了一个全系统都要学习的先进人物,因此,我们单位的领导也受到上级领导的重视,不久,就提拔到上级部门中担任重要的工作了。这时,我才明白单位为什么要出先进、出典型的深层含义。

随后不久,我就被领导专门安排,调到了秘书室工作,在许多人眼里,我可能是个将来要提升的人物,就像是股市里的潜力股。

十八

叶小敏这场恋情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我觉得她受到的伤害太大了,以致整个人的性格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有一天,她叫住了忙碌得不亦乐乎的我,想请我吃饭。

你请我吃饭?叶小敏同志。

不给个面子吗?叶小敏目光炯炯地反问。

当然,毕竟我们从一个战壕里趴出来的。

在一家小馆子里,我们面对面坐着,看得出来,她平静得多了,已经从伤心中走出来了。

还想嫁我吗?我有些故意地问道。

不敢想了,你快当领导了。叶小敏还是那样没心没肝的样子,边吃边说,也不知是因为心情好还是心情不好,总之,与平时相比,此时她特别能吃。

小敏。我换了一副口气:我妈要是见了你,准会让我娶你的。

真的?她有些兴奋。看得出来,她显出高兴的样子。

我都快活烦了,真的想把自己快快嫁去,成个家,有个孩子,一了百了,死心塌地过日子。她还是边吃边说。

看出来,她是把心伤透了,才说出这样的话。

我可不想趁火打劫。如果你真的想嫁我了,就直接告诉我,行吗?我啃着面包,头也没抬地对她说。

那么,我现在就想嫁你。你信吗?

要不等我当官了,你再嫁也不迟呀。我试探地逗着她。

算了,你还是不想娶我,等你当了官,就没有一点人味了,我也不想嫁了。

不会吧?小敏同志。我制造着气氛,想把俩人的情绪调动起来。

要娶现在就娶。叶小敏笑着说。

看她那副天真的样子,是不是在逗我玩,过了很久,我才说:小敏,我目前还是有些怕结婚。

你看我是不是有些可怜?叶小敏有些敏感地生气了。

不是的,你别想那么多,其实,我也觉得活得真没什么价值。我边说边放下手里的面包。

是呀,活着是为什么,就因为这,我都快成哲学家了,你没笑话我吧?叶小敏说道。

哈哈,我觉得我们很说得来,有一种天涯沦落人的感受。此时,我真觉得自己太虚伪了,明知道叶小敏的心里想的事情,可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无法去接受,或是无法来决定自己态度。

人是怎么了?是不是感情真得麻木了,真得变异了?

十九

在我被宣布任办公室副主任、众人逼着让我请客的时候,叶小敏死了。

她是自己吃安眠药走的。看得出来,她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身上也穿得整整齐齐,就是房间也收拾得非常利索。在她的房子里,没有日记,没有录音,没有留下任何片言支语。她的父亲一声不吭站在尸体边,她的母亲却一脸泪水、握着女儿的手悄声地啜泣着。

在她的床头,我看到有一张我们单位野游时拍的合影,其中,我和笑容灿烂的叶小敏,被一群人紧紧地挤在中间。

二十

我的日子就在一天天没精打采中,在酒店、宾馆和大伙的喝彩里过着。我觉得丢失了什么,是不是叶小敏带走了我曾经有过的那份激情?

我们每个人都在强调自己,以自己为中心划出一个封闭的死圈。在这个热闹喧哗的世界上,每个人都以冰冷的距离,保持着防备的心理。

直到现在,我仍然没有意识到,叶小敏的离去,是被一种冰冷的物质逼出来的,包括她自己冰冷的心情,甚至也包括我毫无察觉的冷漠。

二〇〇八年六月二十一日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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