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赖大满目惊恐的盯着宝玉越走越远的背影，牙齿都在打颤——他，他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目光，竟是比毒蛇还要毒，比魔鬼还要狠厉的令人心颤……

他一直以为，贾宝玉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而已，就算高中状元又如何？还不是得依附着贾府生活？只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样了……

宝玉冷着脸走到自己的屋子，定定的看着桌案上堆着的书本，宣纸和毛笔，突然伸手一挥，让这些东西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少爷？！”连清被屋里的响声吓了一跳，连忙掀开帘子探进头来，有些震惊的看着浑身散发着狠厉气息的宝玉，满目惊讶：“少爷，您……”

“出去。”宝玉皱皱眉，不耐烦的挥挥手。

“……是，少爷。”连清知道少爷是极不喜欢别人不遵守他的话去做的，故而纵然心里担忧，面上还是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宝玉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底莫名的烦躁感和想毁灭这个世界的欲（望）。在他的世界里，谁不知道血族圣皇俾睨天下，高傲自负，占有欲极强？他是天生的上位者，天生就是要把所有人踩在脚底下的，无数年来，只有别人在他面前伏低称小的份，他的东西，是绝对不允许别人触碰的，只要被别人碰一下，那么再贵重的物品，或者人，都会被他毫不犹豫的摒弃。

可是……这些他与生俱来的习惯，在遇到胤禛时，竟是通通作废。

他为了胤禛，留在这个世界，压下自己心底的高傲，强逼着自己学会与人处事的圆滑，虽然，这些其实对他没有任何用处；他忍受着在一些重大的场合，胤禛和他的福晋出双入对；忍受着，胤禛去对着别的女人温文软语，虽然他很清楚，那只不过是在做戏而已。

宝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付出那么大。

应该……是真的爱上了吧？只有真正爱上了那个人，才会时时刻刻的为他着想，要是他只是对胤禛感兴趣而已，早就把胤禛强行带到血族的世界去了，哪儿还会管他的心情如何？

宝玉狠狠地闭了闭眼，恍然忆起以前有一个血族爱上了人类，在那个人类联合教廷给血族造成了重大的伤害时，所有的血族都一致同意将那个人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他生不如死。但是……她却放弃了自己身为血族公爵的尊严和高贵，崩溃似的求他就算不能饶他一命，也别让他那么痛苦。为了那个男人，那个女公爵，竟是不惜众叛亲离，让所有血族恨她入骨……

后来……他记得，在那个人类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前夕，女公爵一掌让那个男人魂飞魄散，然后又朝着自己的胸口击了一掌……血族公爵的法力极强，在她想自杀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

宝玉很清楚那个女公爵的想法——一边是自己的族群，一边是自己深爱的人，在最后的关头，她选择了让自己的爱人少受一点儿痛苦，但也明知自己背叛了血族，再加上爱人离开的双重打击，她选择自杀……也是理所当然的。

以前，宝玉并不了解，那样的男人，也值得去付出生命吗？直到现在，他才隐约懂了一些——血族要不就是不爱，要是爱上了，那就是把对方看的比自己还重。那个女公爵知道她既放不下自己的爱人，又不可能离开自己的族群，但是最后，还是爱人在她心里的比例大了一些……

当然，宝玉知道，他对血族的责任，远比那个女公爵要重要的多，要是换成了他的话……估计会按照族人的意志去处置爱人，然后让自己永远痛苦吧？谁让他的眼光不好，爱上了那样的一个人呢？

不过……这是他最后一次忍让了。宝玉微微眯起了眼睛，掩去了眸子里凌厉的神色——胤禛，要是有下次，你可别怪……本皇让那个女人生不如死啊……本皇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雍亲王府，胤禛突然觉得后背窜上了一股寒意，微微皱起了眉头，放下奏折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莫不是天变凉了？应该没有那么快吧？

只不过，让宝玉极度郁闷的是，他还是不忍心把胤禛怎么样……

爱情……果然是一个让人又恨又爱的东西！

宝玉即使是一夜未睡，精神依旧很好，一大清早的，就百无聊赖的在后花园乱逛——早晨的花园，虽然景色是一样的，但和下午，晚上的比起来，又别有一番风味了。

“嗯？”刚转了一个弯，宝玉就见一个穿着十分土气的老太太正弯腰坐着什么，不着痕迹的皱皱眉——贾府有人穿这种衣服的吗？

穿着土气的老太太听见身后的响动，猛然转过身来，惊讶的看着站在晨光中，容貌精致俊秀的少年。少年的身材修长，五官仿若是上帝最完美的杰作，雕刻的恰到好处。

“呃，你……”刘姥姥就是没见过世面，也能看的出来这个少年绝对不是府里的下人，只是……昨天贾府大大小小的主子不是都见过了吗？

“你……不是贾府的人吧？”宝玉打量了刘姥姥一眼，有些不确定的开口——他平日里是丝毫不关注这些的，故而并不能完全肯定。

“啊……不是不是！”刘姥姥涨红着脸连连摇手，语气自然而然的变的谦卑：“这位少爷，我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没有。”宝玉瞥了一眼刘姥姥的脚下，这才发现她是在把昨夜落在地上的花瓣都归纳到一起。

“呃……我是看这些花瓣都是新鲜的，扔了可惜了……都拿回去还能制成几个香包……”刘姥姥一脸的窘迫之色，眼中带着小心翼翼的卑微和讨好。

“哦。”宝玉淡淡的应了一声，继续不紧不慢的往花园里面逛，似乎并没有把刘姥姥的话放在心上。

刘姥姥看着宝玉渐渐消失的背影，一脸的奇怪。

“一个长的很好看的人？”花匠停下手中的活，疑惑的看了刘姥姥一眼，笑道；“这府里的主子们长的都好看啊，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就是……嗯，他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刘姥姥努力的比划着，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哦，你说的是宝二爷吧？府里的主子，就宝二爷是十六岁的。”花匠笑道：“宝二爷可厉害着呢！别看他小小年纪，早就已经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了！”

“状，状元？！”刘姥姥一脸的不可思议，既然满是羡叹：“真真是了不得啊！”

“是啊，就像珠大爷也是很有文采的呢，只可惜……”花匠叹了口气，微微摇头：“只可惜啊，太太做了错事，害的两位少爷跟着受罪，原来老太太可是把两位少爷，特别是宝二爷捧在手心上疼啊！现在呢？又转而喜欢起环三爷来了。”

“这样啊……”刘姥姥虽然不知道花匠口中的太太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导致她的儿子都被贾母迁怒，却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错误，也就聪明的没开口。

中午的时候，宝玉也从贾珠那儿得知，他早上遇到的那个老人是王熙凤的远亲，向贾府来借银子度日的。

“贾府自己都已经入不敷出了，还有闲钱借给别人？”宝玉不屑的扯了扯唇角，满目嘲讽。

“宝玉，也不能这样说啊，二十两银子而已，贾府再不济，也是能拿得出的。”贾珠温文的笑着，优雅的翻过了一页书：“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可不好。”

“大哥，你是不是在用你攒下来的银子去……”宝玉抿抿唇，没有说完，眼里满是怀疑之色。

“就算还了高利贷，但府里的欠账也已经够多的了。”贾珠略显疲惫的揉揉太阳穴：“我只有两三千两银子而已，全部填进去……也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现在贾府不过是一个空壳罢了，你还打算接手？贾琏不是长房嫡子吗？你就让他继承好了，跟他争什么？”宝玉很是不理解贾珠的行为——一个大厦将倾的府邸，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他对贾珠还是有那么一咪咪的感情的，实在是不想让贾珠卷进这个漩涡里。

“宝玉……”贾珠对自己这个好似冷心无情的弟弟很是无奈：“你也知道贾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贾府要是真的到了他的手上，还不得被败光了吗？王熙凤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子而已，能左右得了贾琏吗？”

现在只要稍微有点儿脑子的，就能看出贾府已经是个空壳了，平心而论，他还真的不想去碰这些麻烦的东西，但是……他实在是不能看到贾府从此败落下去啊！贾珠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在还没轮到自己执掌荣国公府的时候，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府邸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宝玉，天然居的幕后掌柜……你认识吗？”沉默良久，贾珠突然淡淡的开口，语气平淡的就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似的。

“不认识啊。”宝玉回答的更是淡定：“我只是在天然居吃过几次饭而已。”

“……我知道了。”贾珠细细的打量了宝玉好一会儿，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大哥，你怎么会这么问？”宝玉不着痕迹的眯了眯眼，轻声反问道。

“只是突然想起来罢了。”贾珠虽然是敷衍的，但他温和的嗓音却让人生不出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