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贵嫔想了想,舒了口气,重新闭上眼,说了句:“你去办吧。”乐芳仪低头道:“是。”
“圣上待你倒是极好,给的封号也好。乐,知足常乐。本宫曾在书卷之中看到这么一句话:贪之与足,皆出于心。心足则物常有余,心贪则物不足。本宫愚钝,乐妹妹可懂得其中的意思?”严贵嫔的这番话说得慢悠悠的,每个字都极清晰。落到乐芳仪耳朵里,句句都是提醒。
乐芳仪的脸上忙笑出一朵秋菊来:“娘娘若不知的书,妾身越发不知了。娘娘是大家闺秀,何等聪慧的人,妾身不及娘娘万一。多亏娘娘提携指点,方得圣上青眼,妾身心里不知如何感激才好。妾身得了恩宠,萤火之光,便已知足。娘娘您才配皎洁如月啊。”一番话说得极妥帖,既向严贵嫔表了忠心,又表明自己无有敢与她争锋之意,让她放心。
“本宫素日知你懂事伶俐,果然没看错。”
“娘娘谬赞了。”
“办事的时候,多加小心,宫里头处处都是眼睛,处处都是口舌。沾上了是非,便麻烦了。”
“是。妾身不会举着网去捕鸟,而是结好了网,等鸟撞上来。”
严贵嫔嘴角勾了勾。乐芳仪小心翼翼地跪了安,今夜,得了严贵嫔那句“你去办吧”,便称了乐芳仪的心。
做过的事,总要有人认。活人不认,那便死人认。只有这些事在宫里彻底地翻过去了,她这番晋封才算是真的安乐。
宫里头原本是栽了很多木芙蓉的,据说是当今圣上之母祈安太后曾经最喜欢的花,一到天气转凉,凌秋霜之姿。祈安太后崩逝后,木芙蓉渐渐地少了。一到九月,宫中开得最热闹的花,便是菊。
宫中的树叶缓缓地凋落着。上京的秋,多雨而少风,天色总是淡淡的。那丛丛簇簇的**,色彩斑斓地绽放着。
内廷监掌事林观带人搬了几盆绿牡丹到了鸣翠馆的西殿。林观笑着向乐芳仪请安,道:“今年绿牡丹少,圣上说,好歹得往您这儿送几盆。”绿牡丹是极名贵的**品种,花色碧绿如玉,晶莹欲滴。
乐芳仪忙笑道:“此花儿甚美。有劳林掌事了。”小丫头蜜儿嘴甜得很,俯身道:“林掌事是大忙人,平日里难得见您一回。我们主子说,辛苦您跑一趟,备了些茶果,您好歹赏光,进来坐坐,吃两口儿。也不枉主子的心意。”
林掌事作揖道:“姑娘客气了。”林掌事随蜜儿进了门,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才出来。出门时,恰东殿的饶更衣在庭院里采菊。她身旁的蝶儿道:“主子,这徽菊用来做**茶是最好的……”
饶更衣不吭声,待到林掌事越走越远,她凝神道:“蝶儿,瞧见没,昔日林掌事待我与张氏是一样的,如今却是天悬地隔了。世事便是这样的残酷,人情比秋风还凉。”
话音刚落,见乐芳仪笑盈盈地走向她:“姐姐此言差矣,人情怎能比秋风?秋风只一季,人情却是久长的。”
饶更衣起身,瞧着她,并不开口。乐芳仪却热络地挽着她的手,走入西殿。饶更衣道:“乐芳仪也想请妾身喝茶吃果子的吗?可惜,妾身从小儿就吃不惯剩茶剩果。”乐芳仪用帕子擦了擦嘴:“姐姐,妹妹给你的,可不是剩茶剩果,是黄金也换不来的东西。”
饶更衣看着她。乐芳仪压低了声音道:“过两日便是圣上的万寿节,宫中必然会摆筵席,不光后宫诸人、宗室子弟,还有不少重臣在。年年万寿节,圣上都会吃多几杯酒。未时三刻,午宴散。皇后带着后宫诸人和命妇们去司乐楼听曲。圣上会独自一人去宗圣殿上香。上完香,他会绕一圈,从御湖返至乾坤殿,与王爷们下棋。至酉时,晚宴方开。姐姐是聪慧的人,可听出什么门道儿了?”
饶更衣想起方才林掌事被请进殿内的样子,似想起什么,道:“这些消息,可是从林掌事那里打听来的?”乐芳仪笑着点点头:“妹妹跟他说,自打进宫,头一回经历万寿节这样的大日子,想向他请教请教,以免出什么差错。这些话,都是拐弯抹角从他口中打听出来的。”
乐芳仪说着,亲密地倚在饶更衣身上,道:“妹妹打听这些,可不是为着自个儿,而是为了姐姐您。妹妹一心想在圣上面前荐一荐姐姐,可没能如愿。妹妹想着,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圣上自然而然地接近姐姐。以姐姐的美貌与才情,只要装作不经意地出现,那时,圣上带着三分醉意……”
乐芳仪挥了挥手,蜜儿捧来一身儿衣裳。那衣裳翠绿如竹,上头用金丝线绣着几朵云,甚是精巧。
“林掌事说,竹色是圣上最喜爱的颜色,当年选后的时候,邹皇后便是穿了一件竹色的衣裳,拔得头筹。姐姐,江南的绣娘要忙活一个月,才能绣出这么一件儿碧云裳。妹妹得来不易,今赠予姐姐。愿助姐姐一臂之力。”乐芳仪郑重道,“妹妹未时三刻,穿着这身儿衣裳,在御湖旁的亭台绣花,等着圣上路过便可。”
饶更衣尚是未侍过寝的低阶妃嫔,当日安排的定是不起眼的位置,离席一会子,是没有人会注意的。
一番话说得饶更衣心动起来。她怔怔地从蜜儿手中接过碧云裳。
乐芳仪又道:“另则,严娘娘教了一句诗,说是姐姐念了,一定能让圣上心生好感:少年明主震远夷,顺康恩灵润沧海。四世天子文武德,陇西基业泰山稳。”
虽然饶更衣没念过多少书,但她亦听出来,这是颂圣的诗。少年明主、四世天子,不都指的是成灏吗。圣朝传到这一辈,刚好是第四世。顺康,便是成灏的年号。陇西基业,是因昔年太祖皇帝起兵于陇西,方有今日一家一姓的江山。陇西是龙兴之地,皇家的故土。
饶更衣屈身行了个礼:“多谢妹妹和严娘娘。之前是姐姐错想了,言语有冲撞妹妹的地方,给妹妹赔个不是。”
乐芳仪道:“姐姐,知道你急,可妹妹和严娘娘也替你急啊。咱们都是自己人。妹妹盼着姐姐好,飞上枝头,飞得越高越好。”
两人拥在一起,冰释前嫌。
万寿节。
未时三刻,午宴散。文茵阁的小内侍抱怨着:“阖宫欢庆的日子,偏偏咱们这么倒霉,守着个疯子。”
因刘芳仪疯癫,故而,这样的日子,她是不能出席的。她被关在内殿里,时而安静,时而吵嚷,神智总是稀里糊涂的。
文茵阁除了两个守门的小内侍,已经空空如也。人手都被调去御花园、司乐楼、御膳房等处帮手了。
一个失了宠且疯癫了的妃嫔寝宫,比冷宫还不如。在一片喜庆中,萧条地荒芜着。
忽然,一股异香飘过,两个小内侍迷糊起来,东倒西歪,片刻,便倒在了地上,宛如酣睡。
一个小宫人打开殿门,向刘芳仪行了个礼。刘芳仪好些天不见人近身,喜得手舞足蹈,转而,抓着小宫人不放。小宫人道:“刘娘娘,刘大人进宫了,奴婢带您去找他。”“父……父亲不是死了吗……”刘芳仪白眼珠子如死鱼之目。
“旁人骗您的,您跟奴婢走就是。”说完,小宫人就把刘芳仪往御湖引。远远的,刘芳仪看见了饶更衣。小宫人悄声道:“刘娘娘,您看,她就是害您和刘大人的人……她抢了您的恩宠,您看看她,想起来没……”
刘芳仪发狂一样地奔向饶更衣。小宫人趁势离去。
饶更衣还在亭中低头绣花,她万万没想到,皇帝没等来,等来一个疯子。她忙喊:“来人哪!来人哪!”
疯了的刘芳仪力大如牛,区区几个回合的撕扯,便将饶更衣推入水中。
刘芳仪哈哈大笑起来。她搬起御湖边的石头,朝落水的饶更衣砸去。
“让你害我!让你害我!谁都别想害我!爹爹,爹爹——”
侍卫们闻声而来,缚住了刘芳仪,跳入水中救人。
饶更衣被捞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昏过去了。
这时,成灏从宗圣殿烧完香出来,路过此地,一见乱糟糟的,便大踏步走上前去。见此情景,心中便明白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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