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云暗里派人查探过,裴府门口比那一日自己送蒋志飞去时又多了几个侍卫,有一个甚至看着还有点眼熟,显然是宫里出来的。也就歇了再把蒋志飞塞给宋薇的心思。按捺下性子,盘算着该怎么让宋薇回心转意。蒋明珠那里他是不敢指望的,只好琢磨着从宋薇这一头下手,毕竟宋薇性子软好说话。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注定,他还正想着该找个什么由头去见宋薇呢,裴氏那里就出了事。她到底没能熬过这个冬天,第一场雪落了没两天,便溘然长逝了。
她是在夜里走的,也算是平平静静,前头昏迷了两天,晚上忽然醒了,还把儿女叫到跟前嘱咐了几句话,笑着摸了摸儿子的长发,关照他往后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要照顾好妹妹和伯母。
众人都看得出这便是回光返照了,宋薇不忍心看,悄悄避到了外间抹着泪,想让两个孩子多陪陪她,但只一会儿工夫,蒋蓉蓉和蒋志远也被她赶了出来。裴氏只说自己累了,想睡一会儿,让他们两人也回屋里去好好睡觉。
两个孩子都知道她的身体状况,虽然依依不舍,却也不愿意在这个关头再违逆她的意思,惹她不高兴了。到底还是一步一抹泪地回了自己屋里。
第二日早上,裴氏便再也没能醒过来。两个孩子在她病榻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宋薇心里对他们诸多怜爱,一手揽着一个,轻声安慰着他们。
好在裴氏走得也不算突然,他们见多了她缠绵病榻的难受和挣扎,对这一日已有了准备,到底还撑得住,宋薇安慰了他们一会儿,便要着手开始给裴氏安排身后事了。
蒋云最先得了消息,立刻就赶了过来,连早朝都没去上。
裴家的人都知道他是谁,虽然知道自家主子并不待见他,但他也确确实实是蒋家现如今的当家,是蒋志远和蒋蓉蓉的大伯。他来给裴氏治丧,也算是合情合理。毕竟蒋志远现在还未成年。
宋薇也没有理由硬拦着不让他来,皱着眉看着他进进出出安排这安排那的,心里自是十分不痛快,却偏偏不能阻止,毕竟名份上,他来主事,才是应当应分的。
蒋云这会儿面上虽然强忍着做出一脸悲痛,心里却是十分得意,觉得自己是时来运转了,真可以说是刚想睡觉就有人给递枕头,他正惦记怎么让宋薇回去呢,裴氏就死了。
这一来宋薇就没有理由滞留在这里了,就算要照顾两个小的,也可以把他们带回蒋家教养,毕竟两个孩子都是姓“蒋”呢。
他再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一番,不愁哄不得她回心转意。
要不是这会儿操持的是身后事,身边人都是一脸肃穆哀伤,他简直都要笑出声来了。
* * *
宋薇和裴氏平日里都与人为善,不一会儿的功夫,四邻里头便有人得了消息,过来帮忙了。有帮着打理厨房杂事的,有帮着给裴氏的遗体换衣服的,还有帮着收拾屋子扯白绢挂白幡的。
蒋云撇了撇嘴,倒是没想到裴氏这种缠绵病榻的人还有这么好的人缘,但他急着想表现自己,当然不肯让这些人抢了机会,只稍微一愣,就开始吩咐这安排那,把众人差遣地团团转。
他对府里的不少事分明就不了解,还偏要强出头,有些事便安排地不伦不类的。宋薇皱着眉正要说话,就被一个邻居拉到了一边:“宋夫人,这是谁啊?怎么这么大的口气?平日里也没见着人,真到有事了又出来显能耐了?这要是捣乱的,您就跟咱们说,我帮你叫人,总不能让裴家嫂子走都走得不安心……”
蒋云和宋薇、柳氏的那点事,京城里知道的人不少,不过不知道的显然更多。
聂玄当初给裴氏母子几人选宅子的时候,就没有挑那些高门大户聚集的地方,而是挑了离御街不近不远的这一处,这里住的多半是商贾富户,或者是一些品级、俸禄不高,小门小户的官宦人家。
四邻大多并不知道蒋家的那点糟心事,只当这里住的是两个丧夫的太太,相依为命。因此这邻居才会有这么一问。
宋薇点点头,心里有些感动:“不是,他是我丈夫,也是小远和蓉蓉的大伯。”
问话的人似乎吃了一惊,疑惑不定地看了看蒋云,又看了看宋薇,才拧着眉头,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哦,那要是不用我们帮忙……我们就先回去了。”
宋薇连忙谢过了他,见他还看着蒋云,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勉强朝他点了点头,转头想去看看蒋蓉蓉和蒋志远。
这两个孩子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如今母亲走了,他们受到的冲击肯定是最大的。宋薇想得周全,特地让人做了些热活的吃食端了过去。
蒋蓉蓉和蒋志远这会儿还是跪在裴氏床边,两人依靠着跪在一起,都只是默默地掉眼泪,并不大声哭。
蒋志远年纪虽小些,却似乎是记住了母亲临终前的话,颇有点小大人的样子,揽着姐姐的背,轻声和她说话。
宋薇看得心酸,走过去拍了拍蒋志远的肩:“小远,你先带着蓉蓉来吃点东西吧,一会儿还有很多事,别饿着肚子。”
蒋志远沉闷地答应了一声,伸手抹掉了眼角的泪,又给姐姐绞了一块热帕子让她擦脸,这才朝宋薇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伯母,有些规矩我不懂,一会儿您能在我边上提点我么?我怕做得不好,给娘亲丢人。”
他才不过十一岁,就已经这样懂得进退,宋薇既欣慰又心疼,也不知该怎么给他解释现在是蒋云在外面颐指气使地张罗。一时间就有些说不出话的感觉。
蒋志远见她犹豫,也有点担心,轻声道:“伯母,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你大伯过来了,这会儿是他在外面,”宋薇有点无奈:“你年纪还小,这件事,论道理来说,确实应该由他来主持。”
蒋蓉蓉立刻就跳了起来:“凭什么让他来主持,我们在蒋家的时候,他就对我们不闻不问的,要不是伯母照顾我们,我们还不知会怎么样呢……现在娘去了,他就来显一家之主的架子了么?我才不要他可怜!”
她是个暴脾气,现在又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宋薇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她,正想着该怎么和她说。就见蒋志远咬着唇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定定道:“伯母,我娘也不会愿意让他来主持……我去和大伯说,我们既然从蒋家搬出来了,就没打算再倚仗蒋家什么,独门独户的,我娘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总归还有我这个做儿子的。我娘的身后事,自然有我给她操办,不必大伯费心。”
宋薇一愣,看他小小个子,身子却板的笔直,竟觉得他的气场并不弱于蒋云这么一个多年来一直身居高位的尚书。不由朝他点了点头,温柔道:“那你想怎么做,跟伯母说说,伯母看能不能给你帮点忙……”
两人这里还没商量出个大概来,外头便忽而吵闹起来。宋薇生怕是蒋云和其他来帮忙的邻居闹了起来,便想出去看看,两个孩子也都跟了出来。
谁料他们一到,外头反而安静了下来。众人都看着站在庭院正中间,被几个内侍围着的贺林。
院子里来帮忙的多半不是达官显贵,认识的贺林是内侍首领,天子身边人的也就是蒋云、宋薇、蒋蓉蓉和蒋志飞这么几个。其他人都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不知道好好的葬礼上怎么忽然来了太监。
贺林方才还板着脸,谁都不搭理的样子。一看到宋薇和蒋家姐弟两个,面色就好看了很多,上前朝宋薇行了一礼:“夫人,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了裴氏的事,让老奴带着内务府的人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他说着朝身后指了下,宋薇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的几个人穿的是官府。只不过内务府出的这几个人都已在官服外面罩了一层黑纱,去了官帽和玉带,所以并不怎么惹眼罢了。
看他们这身打扮,俨然是早就得了命令,要在这里帮忙治丧。
一众邻里都是又惊讶又疑惑,他们之中的大部分,根本就没有接触过皇家,更遑论是皇帝皇后这样天下顶顶身份贵重的人了。见宋薇竟是这样的“大人物”,一下子都呆住了。
宋薇看了一眼蒋志远,才转向贺林,微微点头,把蒋志远带到身边,往前推了推:“多谢皇上和娘娘关心,这是裴氏的独子蒋志远,他年纪还小,有不懂的地方,你们多费心教教他。”
贺林天天在皇帝身边,接触的都是人精,自己当然也不是什么木讷的人,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要让蒋志远来主持这里的事,要自己帮衬着。立刻一点头,眼角都没往蒋云那儿瞟一眼,毕恭毕敬地对蒋志远一弯腰:“小公子请跟我过来,有什么事就尽管和他们吩咐。”
蒋云被晾在一旁好不尴尬,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但宋薇好歹还给了他一点面子,过来和他说了两句话,请他到内堂去坐下喝茶。
贺林却像是刚刚才看到他似的,安排了内务府的官员跟着蒋志远去了,才一溜小跑着过来,先是“咦”了一声,又道:“蒋大人怎么也在这儿,早知道蒋大人在这儿,皇上和娘娘就放一万个心了,也不必让内务府这几位跑这么一趟呢。”
这明显就是敷衍之词,但人家都铺好了这台阶,蒋云也只好顺着台阶下来,跟贺林客气了几句,扭头进屋里去了。
贺林这才转向宋薇,恭敬道:“夫人,娘娘让老奴给您带句话,娘娘说,蒋小公子是个有主见的,只是性子稍微有些和软,夫人不必拘着他,有些事,大可让他自己做主便是。”
“是,多谢贺总管,”宋薇点头:“烦劳你出宫一趟,请转呈皇上和娘娘,宋薇省得的。”
蒋明珠虽然也想过来给裴氏上炷香,但总归不方便出宫,虽说聂玄私下里和她说了,如果她想过来,两人就微服偷偷出来拜祭一下,蒋明珠想了想,也还是作罢了。宫里不比太子府,而以聂玄的身份,如果要微服出宫,也一定是有不少人要跟着忙个天翻地覆。
聂玄近来因为南姜的事忙得脚不点地的,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再让聂玄多烦心。便只安排了素和替她出宫了一趟,给宋薇等人送了不少银两。
聂玄听了她的意思也没多说,只揽着她把人亲了亲:“生老病死,人之常态,你也别太难过了。裴氏虽说年纪不大,但缠绵病榻这么些年,如今这么平平静静地去了,说不定也是一份福气。一双儿女都有人照应,她走得也是安稳的。”
蒋明珠也懂得这个道理,低声应了:“陛下,我想求你件事。”
聂玄捏了下她的耳朵,温柔地应了:“朕准了。”
蒋明珠抬眼:“陛下都不问问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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