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巧合

苍遗院离萱瑞殿不远,在萱瑞殿的西北方向,偏僻的角落里,门前几棵大树掩映着,不仔细看,找不到门。院子小,里头的摆设也简单,走进去,能闻到一股子浅浅的霉味儿。

我带着云归傍晚的时候去萱瑞殿整理太皇太后的遗物。入夜时分,拐了个弯,进了苍遗院。大庭广众之下被安南王子非礼的张使女坐在椅子上,旁边放着一盏昏昏暗暗的小油灯。

她似乎在等着我。见我进来,她不紧不慢地指着一个简陋的凳子:“坐吧。”云归掏出帕子,将那凳子再三地擦了擦,方才放心地让我坐下。旁边的小桌上,摆着两个茶盏,不是缺了边,就是豁了口。张使女自嘲地笑笑:“合贵妃,不怕割着嘴,就喝盏苍遗院的茶吧。这是五年前的春芽,却也是此处最好的茶了。”“本宫是来感谢你的。”我朝云归使了个眼色。云归递上一包金子过去。

“在这死人墓,我要金子做何用呢?”张使女闭上眼,她身下的椅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极了女人沧桑的呜咽。“您哪,打起精神来。在这里无用,到了外头,自然就有用了。”云归说道。张使女睁开眼,看着我:“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我就知道,帮了你,你自然也会帮我。”

这等风化事件,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没有发生在“先帝的女人”身上的作用大。

若是安南王子非礼的是其他人,最多算是品性问题。可他非礼的是先帝的女人,就是“大不敬”。

圣朝不是蛮族,对这方面看得很重。成筠河又是个极讲孝悌的人。先帝的女人中,就只剩这几个使女了。她们是先帝晚年,太皇太后精心挑选送到先帝身边的。年轻貌美。特别是这位张使女,大章二十八年,她才十四岁,就被送到乾坤殿了。先帝知道太皇太后的意思,也很反感太皇太后的做法。无非就是想为老五立储的事使使劲嘛。他故意跟太皇太后较劲,临幸了一晚,就丢在一边了,什么位分都没给。

先帝崩逝后,她以使女的身份住进了苍遗院。太皇太后对于一个没起到任何作用的工具,自然是弃在一边懒得理会了。

张使女就这么在苍遗院过了八年。现在才22岁,眼角却已经有了皱纹。她的皱纹是这宫廷一夜一夜的愁苦熬出来的。未老先衰。

我在打算设计除去安南王子的时候,想了很久,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在晚膳时分,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人内侍最多的时候,给他下药,再诱他来此处。只有这样做,才能让成筠河彻底厌恶安南王子,将他驱逐出去。

这个张使女很有眼色,我只让云归来稍稍提示了一下,她就知道该怎么做了。顺水推舟,帮了我的忙。或许,她知道,这是她能离开苍遗院的唯一机会了。

“本宫已经跟圣上商议过了,苍遗院里的所有使女都迁去行宫。到了行宫嘛,事情就好办了。或失足跌进井里,或不小心被蛇虫咬到,找个由头总是容易的。本宫有的是办法给你自由。”

她那如枯井一般的眼神里,有了光亮。

我闲闲说了句:“把金子收起来吧。以后天高海阔,用得着的地方多着呢。”她起身,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我转身,离开苍遗院。

从此,宫中再无使女。

安南王子以这样的方式被驱逐,不久,便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我公开下令:以后凡是在京中发现异族人的身影,巡逻的卫兵便可立即将其赶出去。你行此悖逆之事,便别怪我们不以礼待之。

云归替我研墨的时候,问我:“娘娘,为何不以安南王子干涉圣朝内政的理由将其赶出去,而是用这种方式呢?”我停下手中的笔,看着她,说道:“能轻松解决的事,何必要大费周章?再者说,若告知四海,安南王子干涉圣朝内政,对圣朝亦是不光彩的事。说明咱们内部有争斗啊。那些番邦不知会做何揣测呢。届时枉生事端。就好比一户人家,关起门来,怎么争,怎么打,都不能叫外头的人知道。”

云归点了点头:“娘娘思虑周全。”她想了想,又说:“娘娘,有件事,奴婢疑惑很久了,想问您,又不敢……”我笑笑:“你问吧,本宫恕你无罪。”她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些逆贼暗中行的事,还有您做的这一切,为何不让圣上知道呢?圣上与您一起分担不是更好吗?”

我放下笔,起身,行至窗边。

五月里,空气里又漂浮着槐花味儿。清甜清甜的。

“本宫与圣上相遇相知相守,风风雨雨十多年,枕边几度离合,本宫可以说是最了解圣上的人。圣上心思单纯,不喜算计,做了一辈子的清平梦。人的心性是注定的。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本性,就是这样。若他牵涉其中,不仅不会与我一起承担,还会被野心之人利用,起到反作用。当年,清风殿大火一事,他被成筠江几番话动摇心智,本宫就已经看出来这一点了。”

一只鸟停在窗外的树枝上鸣唱。

“后来,他又被常攸宁设套,与本宫心生嫌隙。几次三番这样的事后,本宫就明白了,所有阴暗的事,他不知道、不牵涉其中,是最好的。”

成筠河不适合在风雨中与我一起撑伞。我只能自己举着伞,一路穿过风雨,走到他身边。然后,与他在艳阳里携手同行。

云归说道:“娘娘,奴婢什么都不能为您做,但奴婢可以保证,您在顶风冒雨的时候,奴婢永远站在您身边。”我伸手摸摸她的脸,良久,说了句:“好。”

七月里,按照禁令,灼儿解了禁足。这回,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对我热络起来。时常往乾坤殿跑。抱抱灏儿,逗逗烯儿。孩子们在一块儿,看起来温馨友爱。这种场景,成筠河很是乐于见到,连连夸着灼儿懂事。

我自然也是开心的。

一日,他抱着灏儿的时候,一只猫蹿过来,他一惊,跌了一跤。他举起灏儿,自己做肉垫,重重地摔了一下。我见状,忙搀起他。他起身,手里仍紧紧搂着灏儿,口中说道:“母妃,看看三弟有没有事?”

“你三弟无事,倒是你,很疼吧?”我柔声说道。他摇摇头:“儿臣身为皇兄,保护弟弟,理所应当。”

成筠河刚好进来,听到这句话,很是欣慰。

“以后,多多与弟弟妹妹亲近。灼儿,父皇很开心你能有这样的承担。”

“是,父皇。”

有了成筠河这句话,灼儿往乾坤殿跑得愈发勤了。

九月里,灏儿满周岁,此等大事,宫里头自然是要欢庆一番的。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那天,却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

筵席之上,突然从东方飞来一只彩鸟,落在灏儿的身上。

起初,众人皆惊,以为彩鸟要伤害灏儿。可仔细一看,并不是这样,彩鸟对着灏儿,鸣唱起来,似乎在庆祝着什么。这时,一群皇室族亲跪在地上:“不凡之子,必异其生。今三殿下诞辰之日,天降彩鸟庆贺,实为大贵之人哪。”

我心里总觉得有点打鼓。再一看地上跪着的那些人,思量着,这些皇室族亲是否已经与常三一党?这鸟是真的意外,或者是他们借题发挥,还是说,连同这鸟,都是有人有意安排?如果彩鸟不是人为,说明什么呢?灏儿真的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吗?筵席上的其他人见那些皇亲们跪下了,也都纷纷跪下:“三殿下大贵之人,洪福齐天。”

成筠河笑笑,看着那鸟。那鸟唱完,在空中盘旋数圈,便飞向天际。

我第一反应,是看了一眼灼儿。他亦随众人一起跪在地上。头是低着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日晚间,成筠河在榻上辗转反侧。良久,他说:“星儿,你有没有发现,今日那鸟,左眼有伤。你知道吗?太祖爷当年在淮水战役中,左眼受过伤……这是否是冥冥之中的巧合?”

我沉默。

他继续说道:“从前,都道灏儿长得颇像太祖爷,我并没有在意。但如今一见那鸟,我就想,灏儿是否真的是太祖爷转世、天命之人?如果是,我们立了灼儿,是否违背了太祖爷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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