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菜头。菜头听见动静，来保护我的。

“大小姐，谁都不能伤害你。”他愤怒得像一头狮子，眼圈儿红红的，冲上去与攻击我的死士们厮杀起来。

他的出现似乎给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某种口实。菜头被称作“陆芯儿的同党”。局势越加混乱起来。

死士们步步杀招，不留丝毫的余地，连闻名天下的玄衣郎们都快招架不住了，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圣上反倒平静下来，他坐在地上，像一棵松，一棵在暴雨下依然岿然不动的松。

“芯儿。”他唤着我。我绕过火堆，爬到他身边：“圣上。”他压低声音道：“乾坤殿书架的锦盒内，放着一块皇绸，孤已写下圣旨，立六皇子成筠河为储。若孤遭遇不测，你记得拿出圣旨，昭告天下。”

“圣上，您绝对不会……”火光中，我哽咽着。他的表情很严肃：“记下来。”

“好。”

“孤还记得大章七年，有个士子，叫水暮渊，他在科考卷上写了篇‘藩王制改革’，很是犀利，字里行间溢满才情。可惜，孤那时对此事的观点与他不同。现在看来，他的主张是对的。若按他的建议施行，必不会发生今日之乱。孤当初觉得这个士子傲气狂悖，故而嘱咐下面的人，勿给高阶官位……后来，便忘了这回事。前些时候方才知道，他死了。”圣上看着我的眼睛，缓缓说道。

原来他是调查过我的。他什么都没提，但他什么都知道。

“你是个好人家儿的闺女，书香门第。孤观察了你许久，你对小六是真心。孤的儿子里，小六不是最优秀的，却是最仁善的。仁者，爱民，守江山。但孤怕他过于单纯，有些事情思虑不到，你是个机敏孩子，要时时劝谏提醒。巧巧生前喜欢你，你是她最满意的儿媳，那孤便将你配与小六——”

我将头磕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奴婢恐负陛下与姜娘娘厚望。”

他唤道：“沈卿——”沈昼放下手中的剑，走进来，跪在地上。圣上说道：“小六登基以后，立陆芯儿为后，佳儿新妇，托与沈卿——”话还没说完，一支带火的箭“嗖”地射进了圣上的胸膛。

“陛下——”我与沈昼失声喊着。这个有城府、有谋略的男人，在高处不胜寒的龙椅上南征北讨，最终死在了自己儿子手中。他不是死于战场，不是死于疾病或衰老，而是死于宫变，将来史书上这一笔会引来后世怎样的唏嘘呢？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我穿着小内侍的衣服，溜进乾坤殿，他对我说帝王的“孤”是孤心。他赏识我，命我做了乾坤殿的掌事，我在他身边一年，越发觉得，他是一个孤独的老人。他有着与普天下的老人一样无奈的时刻。他有他的权谋，亦有他的弱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这里奔来。二皇子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父皇，儿臣救驾来迟。”

我冷笑。到了他收网的时刻了。

二皇子一脸悲痛状，他在门外指着沈昼与我：“逆贼，你们犯上作乱，意欲何为？”沈昼抬起头，眼神冰冷：“圣上尸骨未寒，二殿下来得真快。到底是谁谋逆，圣上清楚，臣清楚，二殿下也清楚。”

门外的死士们山呼海啸：“国不可一日无君，望二殿下以大局为重，即刻登基，铲除逆贼。”

马蹄声纷沓而至。沈昼低声说：“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九门提督几位大人来了。”

二皇子脸色微惊，但很快恢复了神色。武将们下了马。二皇子拱手说道：“有劳几位大人，今日宫中有变，已被本王平息。”

九门步军巡捕章勇孝大人问道：“二殿下为何不救火？”是啊，为何不救火，章大人看到了二皇子正义外表下的问题。二皇子一脸坦然地说道：“贼人在殿中挟持父皇，实属无奈，故而先擒贼，后救火。”

“敢问二殿下，陛下现在如何了？”

我听到这里，艰难地爬到门口，高声喊道：“圣上驾崩了！”

几位大人扑通跪在地上，以额触地，痛哭道：“陛下，臣等来迟，万死难辞其咎。”他们都是跟随君上几十年的人。年轻时曾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故而感情十分深厚。身后的火光将我的脸照得通红，我说道：“圣上生前有旨，命六殿下即日登基。”

二皇子身边的亲信扬声说道：“大胆！谋逆之人，在此胡说八道！你利用职务之便，与沈昼勾结，造反起事，烧死圣上，用心险恶。现在就凭你红嘴白牙，就能决定储君这么大的事吗？”

说完，他又对那几位大人说：“各位大人千万不要被这个妖女迷惑。”

章大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没接这个话茬。他向部下们说道：“赶紧救火，好生将陛下抬出来。”将士们答应着，纷纷开始行动。

一座清风殿被烧得面目全非。圣上被将士们抬出来的时候，身上掉下来一块黄绸。章大人捡起了那块绸子，看了几遍。我心说不好。那是假圣旨，圣上本来是留着作为治二皇子的罪证，此时出现在这里，倒混淆视听了。

章大人吩咐道：“储君之事未定，圣上驾崩的消息要封锁起来，以免造成大乱。”

章大人举着黄绸，意味深长地向二皇子问道：“二殿下可知这道圣旨上写的是什么？”二皇子看着那块黄绸，有几分不确定，不好张口。他恐怕是对自己不利的消息。他没有想到自己命人偷偷放到乾坤殿盒子中的圣旨，被拿了出来，就是眼前这一块。

于是，他想了想，郑重而谨慎地说道：“父皇死之前，身边是沈昼与陆芯儿等人，父皇很有可能被逆贼控制，所以，这圣旨的真假有待商榷。”

沈昼想说什么，被章大人拦阻。他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二殿下这话说得极对，圣旨非常重要，需要确认真假。”

夜色是一张沧桑的手。快要落下去的月亮还在天际边缘徘徊，清风殿外的树木和恍如幽灵的花朵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捉摸不定的影子。

此时，有人过来回禀：“六殿下回宫了。”章大人说道：“接六殿下来此。”

将士们已包围了宫廷，此刻章大人的话颇有分量。

须臾，成筠河来了，他看着烧焦了的宫殿，疯了一样地扑到姜娘娘身边。从他有记忆开始，姜娘娘是他的全部依靠，是他的定心针，她教他在纷乱的宫廷中保持一颗平和的心，她不争不抢的性格影响着他。清风殿的物品发放到手，从来都是各宫里最差的。对此，姜娘娘从来只是笑笑。成筠河成年以后，原本可以选择出宫开府立院，可他没有，一直选择留在清风殿，留在姜娘娘身边。

姜娘娘的死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还有圣上。他一直视皇父为天，圣上在他眼中是无所不能的。

如今，天塌了。

远处几只乌鸦在不远处叫着，叫得宫里人心里乱糟糟的。谁都不知明早日升之时，圣朝是怎样的天下。

章大人见成筠河已到，便问我说：“陆掌事既说陛下要传位六殿下，可有什么证据？”“乾坤殿书架上的锦盒里，有圣上亲笔所写的圣旨。”我说。

二皇子猛地一愣。他看了看章大人手中那块黄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章大人一挥手，一队将士按照我所说的位置，去乾坤殿取来那个锦盒。

打开锦盒，是一模一样的黄绸。

章大人看了看在场的众人：“这两张圣旨，一张是乾坤殿锦盒中的，一张是陛下身上掉落的，到底哪张是真的？”二皇子迅速改了口：“父皇既然放在身上，必然是极重要的。而乾坤殿那张，很可能是陆芯儿利用职务之便，偷偷放上去的！”

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现在这种形势，用武力是行不通的。章大人等人的将兵，比他的手下多了数倍。所以，眼下，他只能从正统出发，义正词严。

“二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成筠河问着。章大人说：“六殿下，这两份圣旨上，其中有一份，是立您为储君。而另一张——”他眼睛落到二皇子身上：“另一张，是立二殿下为储君。现在臣等，不知该遵从哪一份。”

这时，二皇子一挥手。几个人压上一个人上来。是菜头！混乱之中，我竟未曾注意到，菜头被他手下的死士们擒住了！二皇子说道：“小六，陆芯儿勾结沈昼，连同宫外势力，制造了这起宫变，谋害父皇，目的，就是拉你上位，让你做他们的傀儡。”说着，他手下的人扯掉菜头的上衣，菜头的胸口上文着一只硕大的狼图腾。

“想必你们都听说过民间的破天狼吧？这个狼图腾就是杀手组织破天狼的标志。”二皇子看着成筠河：“小六，你看看这个杀手，他就是陆芯儿谋逆的证据！”

成筠河走上前，拉下菜头脸上的面纱。他转头，看向我，眼里是一片大雾：“在禹杭的时候，你不是说，他是你弟弟吗？”

我想解释什么，却无从张口。

“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我看着成筠河的眼神：“筠河，我对你是真的。”

他眼里的雾气更深了。

沈昼说：“六殿下，您不能怀疑陆掌事。圣上和姜娘娘生前都非常喜爱陆掌事。圣上在中箭前最后一刻，曾对臣有立后之托。”

二皇子面上青筋暴起，一脸的激愤：“小六，你听见了没有？立后之托。陆芯儿心狠手辣，野心勃勃，为的就是这个！扶你上位，她来做皇后！父皇是她害死的，姜娘娘也是她害死的，她跟沈昼狼狈为奸，做下这等惊天大事！”转而，他哭起来：“是二哥没用，二哥带人赶来的时候，父皇和姜娘娘已被他们……”

成筠河盯着我。良久，他说了两个字：“是你。”

我摇头。

“父皇曾对我说过。有人要害他。那个人与他、与我都很亲近。我想了很久，一直没想到是谁。不承想，父皇说的人，是你。”

突然听到一阵诡异的鸟叫声。一只黑色的巨鸟从天上俯冲下来，直朝二皇子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