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爷，您后悔吗？”

“嗯？”

皇甫正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悔？他身为一个皇帝，为何会后悔？又怎么会后悔？

天下间有什么事能让他后悔？

“十年前，一场大火，太子府被付之一炬！府中上下一百七十三口，并两百禁卫，无一幸免！”

“皇爷爷，可曾后悔救助不及，让那些无辜之人惨死！”

“不……不……那与朕……”无关！

可这无关二字在喉间绕来绕去，终是偃旗息鼓，散了去！

往事迎面扑来，那一日，一幕幕，似乎重新鲜活的展现在皇甫正德的眼前！

“皇上！皇上，太子府送来密报！”

“太子府何事？呈上来！”

皇甫正德还记得，当时通过卫廉递上来的密报，上面清晰的写着徐贵妃等人的谋划，试图毒害太子，嫁祸他人，串谋夺位！

“皇上，太子府的人，还等着回话！”

见皇甫正德看完一言不发，卫廉在一旁提醒！

皇甫正德当年不过四十多岁，四十多岁的皇帝，正当盛年，哪怕他几年不怎么管事，可到底他才是皇帝！

眼线遍布，当时皇甫正德身边得力的卫廉是皇后大力提拔起来的人，虽然再怎么站在皇权这边，可到底对皇后那份香火情还在！

是以这样紧急的时刻，自然有些偏袒太子！

更何况，太子府的人正在外面等着回话！

又或者说，等着皇帝的旨意！虽然表现的着急，可实则太子胸有成竹，徐贵妃等人已经行事，太子府证据确凿，皇帝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当做看不见了！

但太子终究还是太过年轻，没想过皇帝的私心！

徐贵妃真的是突然起来的吗？四皇子的厚爱又真的因为徐贵妃的原因吗？

皇家里，儿女私情，亲情等说白了都是可以轻易舍去的无用之物罢了！

太子也可能想过皇帝用的一手的平衡之术，逼着皇帝做选择！

但皇甫正德，正值年富力强，这个时候徐贵妃一党失势，太子如日中天，对皇甫正德来说，实在不是个好状况！

就在这几息之间，皇甫正德做了一个有些冲动的决定！

“宫内有何人知道太子府过来人了？”

“禀皇上，只奴才并外间伺候的几个小黄门！”

只可怜卫廉还以为皇帝是为了防止消息外泄，又哪里想过皇甫正德只是想不让人知晓他知晓这个消息了呢！

“卫廉，朕往日待你如何？”

正是紧急的时候，皇甫正德突然谈起这个话题，卫廉本能的就觉得不好！他跟着现在这个皇帝二十年了，脾气早已摸透！

“皇上对奴才有如再生父母，若无皇上，奴才早不知在哪个角落，叫那虫蚁啃噬……”

“今日我在崇政殿，并无任何人前来相见！你可明白？”

皇甫正德依旧记得那日卫廉眼里的恳求和不可置信！

“皇上……”

“卫廉，你可知如何做？”

良久的安静，最后是卫廉的，“诺！”

那张关于徐贵妃一党的密报自然也成了灰烬，外间的几个小黄门也寻了由头处罚，宫内的手法何其多，几杖下去本不死也让你死！

只是感慨命不好，为何那好的差事却没命去享！

至于卫廉，处理完这些，自然还有太子府出来的那个人……

任谁都想不到，那人如今活着！因着卫廉的一己私心，放了他！并嘱咐，此生绝不允许踏入皇城一步！

而后卫廉自尽……

当时的皇后得知太子府大难，又见卫廉如此，何尝不知道内情与这天下间第一人有关，自是心中悲痛也去了！

自此，这大夏朝真正的归了皇甫正德！

没有了太子，没了皇后，皇甫正德好不快活！哪怕那些老臣在皇甫正德眼里，看着都顺眼多了！

可皇甫正德没有想过，卫廉会放了一人！已经死了的卫廉更没有想过，那人去了梁府，而后梁国忠自请入边关！直到如今……

而也因此，阿南知道了当年的真相！这成了阿南心头的结！

梁国忠等人说，圣人不慈，做出如此禽兽之事，既然阿南活着，定然是要拨乱反正！

可什么是反，什么是正？

这天下，难道不是皇甫正德的吗？威胁到他地位的人，难道不该除去吗？

可……他毕竟是人父，是人夫！他如何狠得下心！

阿南很想知道，他如今后不后悔！

当年，太子府命人送了徐贵妃一党的恶证，自然是等着皇上下令拿人！

可坐等又等，去皇上那里的人都没有回来！更没有任何旨意下来！孤注一掷，以身诱敌的太子一党却支持不住了！

当年见过的人还记得那日的惨况，突然而起的火势，来的急，起的快！根本不给人救治的时机！又或者根本就是有人刻意阻拦救治！

当京兆尹府前来救援的时候，大火已成不灭之势，而当时太子府中竟然无人嚷救，竟是尽皆去了！

火势烧了一天一夜才尽，所有东西都成了灰烬，哪怕尸骨三三两两烧在一块，一碰成灰……

那样的惨况，多少人见后，也不成眠！

可那样的情况，是眼前这个人，一手促成！

阿南无法去想象当年的情况，只知道那些见过的人，现在提起来，都是久久沉默不语！

那么作为帮凶，皇甫正德，他可曾在午夜梦回之际，有过悔意！

“皇爷爷是想说您与那件事无关吗？”

能无关吗？除了灭口，皇甫正德还着禁军让当时的京兆尹府入宫，说贵人召见！可到底是哪个贵人，京兆尹府压根不知晓！

只晓得左等右等，等的天边鱼肚白了，都没有人来！

最后灰溜溜出宫，被下属找到的时候，说是太子府着火，可主官不在，下属不敢出兵！

延误了最佳的救治时机！

而就在这个时候，以身诱敌的太子，却真正的被徐贵妃一党派去的人团团困住，一一绞杀！

还防火烧屋，毁尸灭迹！

太子可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在最后紧急关头，让人抱走了长子，自己自尽于人前！

一代贤明太子，终是惨死！

“皇爷爷知道哪些活着的人被大火吞噬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朕……怎会知晓！……朕……”

皇甫正德是事后才知道那日的详情，他只是愣了愣，便抛开了去！

古来变权都需要流血！哪些助纣为孽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只是皇甫正德没有想过，徐贵妃够心狠，愣是一人不留，心中想起来有些薄凉罢了！

“皇爷爷可知，太子府除了那些大人，还有许多像铭儿这般大小孩子！他们藏在库房之中，活生生的被烧死！”

“他们哭啊！喊啊！可没有一个人来救他们？皇爷爷能听到他们的哭声吗？”

当时太子府为了教导皇长孙，找了许多跟阿南年纪差不多，又聪慧的小孩当玩伴，那日这些人也一一在火中被烧死！

“朕……朕怎会知晓！朕不知，朕不知！”

说到这里，皇甫正德的眼神突然变的空洞而可怕，可还是镇定，镇定……

“皇爷爷还记得吗？父王刚出生的时候，皇爷爷抱着父王登午门，昭告天下，大夏朝后继有人！”

“父王才三岁，皇爷爷就遍寻天下大儒，为父王寻找帝师！”

“父王五岁的时候，皇爷爷抱着父王骑马，教他射箭……”

“父王六岁的时候，画的第一幅丹青，便送给皇爷爷，得了皇爷爷一顿赏，父王高兴的一夜未眠……”

……

随着阿南的一句句，皇甫正德的眼前，从那哭天喊地的火场，又转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抱着初得的长子，亲自取名，亲自教导！

“贤儿……”

初登皇位，皇甫正德确实平庸，面对大臣，话都说不全！

有了皇后的支持和教导，皇甫平庸慢慢学会如何去做一个皇帝！有了贤儿，他是真心的欣喜！

彼此他们也有过一段父子亲昵的时间！

只是随着皇甫少贤的长大，渐渐的出色，渐渐的父子之间有了嫌隙！

这些……一日日，让父子之间剑拔弩张，自皇甫少贤八岁以后，便是一副少年了老成的模样，皇甫正德见了他，便如见了那些老臣一般！

后面的事，自然就那样的发生了！

可皇甫正德，没有想过让皇甫少贤死！

他只是觉得太子太强了，让那些中间势力都暂停一下，让他们两方去斗，最好彼此都伤点元气！慢慢去养！

所以才让人叫了京兆尹府的进宫，不过是料定他们必有一场恶斗，不让京兆尹府被其中任何一方所用！

但……

没想到第二日传来的是那样的……

那样的情形！

不过，既然人死了，便死了吧！

哪怕心中有点点不舍，终究是权势之心盖了过去！万里江山，太大，大的让人失了心智！

“皇爷爷，您就真的半点不曾后悔！半点不曾念过父王？”

“贤儿……”

太子死后，皇后也跟着去了！

皇甫正德彼时自得，可其后不过是用各种东西麻痹自己！又或者寻了多少理由！

“贤儿，父王对不起你啊！……可你不该，不该胁迫父王！朕是无才，可朕才是这天下的主人！是朕！是朕……”

“所以，你枉顾人伦，连自己的亲身骨肉也不怜惜？皇爷爷，你好狠的心啊！”

阿南的心很痛，这人哪怕方才脸上多么难过，可内心真实的想法，还是如此吧！

两人的谈话已经进行了一部分，那药也烧的正浓，皇甫正德初始心中平静，见着阿南欣喜！

可随着阿南的话，心中几番上下，竟望着一处，不停的后退！

口中便不停的说，“不……朕没有！贤儿，你不是朕害死的！是姓徐的贱人，是少庸，你去找他！你去找他们！不要找朕，不要找朕！”

“你走开！你走开！皇后……朕没有！朕没有害贤儿，皇后！……”

“贤儿，你劝劝你母后，不是朕！不是朕啊！”

“是徐贱人，朕这就去替你们报仇！朕不会让她们母子好过！”

“这天下，朕绝对不会给他们！皇后，你信朕啊！”

“啊！不要……不要……”

“朕是天子，朕是这天下的主人！你们不能这样对朕，不能……”

……

皇甫正德似乎入了魔怔，看见了心中许许多多的魑魅魍魉……

阿南的声音不大，林辰在外间门旁守着，并没有听清二人说了什么，只是此刻！皇甫正德的声音突兀，又大声，自然会让外面的人听到动静！

林辰忙走进来，见皇甫正德跟发疯一样，忙上前扶着，“皇上，皇上……”

可皇甫正德不要他搀扶，只一个人不停的退，退到不能再退……

林辰看向阿南，眼中有担心，有疑惑！

阿南却突然心中释然，他再看不破又如何？

他希望皇甫正德能悔过，可原来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他是天下的主人，所有人都是他的臣民，哪怕妻儿都是！都得听他的，所以谁威胁了他的地位，他便要处置！

他不会后悔！

但他却会为了自己所做的事受惩罚！

剩下的日子生活在噩梦之中，永永远远受折磨！

想到这里，阿南冲着林辰笑了笑，“无事！再过片刻，药效散去，他自会忘记此刻发生的一切！”

……

随后林辰让阿南悄悄的站在一旁，等皇帝晕过去之后，又叫了人进来伺候，另安排人送阿南出去！

只是这一次，阿南的脚步利落，对这天下间与他最亲近之人，半点留念都没有！

林辰忍不住心中叹息，寻常百姓家里尚且有为了几两银子，子孙相斗，枉顾人伦的！更何况天家！

他们林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苦了他们这些后人，无力……

阿南被送出宫墙的时候，见到的是等的着急的不行的柯诺，一脸的担忧，天色也渐渐的暗了！

见阿南平安出来，忍不住上前，伸手，似乎想做什么，随后还是摸了摸脑后，“回去吧！”

那未落下的手，是阿南很渴望的亲近！

但，他以后只能是皇甫铭了！

“以后，我便真的是皇甫铭了！”

在前面赶车的柯诺，听到阿南在车厢内静静的说了这么一句，心中忍不住酸涩了一下！

可随即释怀，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

“殿下，坐稳了！咱们赶快点，还能赶上晚饭！”

“好！”

扶着窗棱，看着夕阳西下，整个京城被洒下一层金边，皇甫铭闭上眼睛，随着马车的一颠一颠，内心却是止不住的凄凉！

“如果可以，我愿用着天下，换平凡一生！”

－－－－－－题外话－－－－－－

好了，后面就是成亲，宫乱各种都要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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