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故事结束不再贪恋
爱你的挫折留给时间处理
你在追寻中沧桑我在无言中转身
我们终究还是回到各自的世界里
我是如此爱你却只能沉默站在原地
像一个迷失孩子般遗落在人群——
林慧萍《我是如此爱你》
黄昏的楼道。
我拎着一袋重重的垃圾下楼。没想到会碰到迎面上来的凌夏。
一切就像他曾对我叔叔说过的那一句歌词:“世界很小,而我们总是狭路相逢。”
“嗨!”他先喊我。
“嗨。”我应道。
他让开身子,我拎着垃圾经过他身边。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臂说:“看样子太重了,要不我来替你拎下去吧?”
“没事没事!”我赶紧说,“我不是那么娇气的。”
“我知道。”凌夏说,“替你拎垃圾是我的荣幸么。”
“说什么呢!”他的油嘴滑舌让我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惧,转过身来飞快地跑下楼了,奇怪,本来真的很重的垃圾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重量,变得轻飘飘的。
再上楼的时候,凌夏已经不在了。我喘喘气进屋,妈妈一见我就说:“让你倒一下垃圾,你怎么像跑了三千米长跑一样的?这么大了做事还是这么慌里慌张!”
我慌张?怎么会。
只是,为一场意料之外的相遇感到有些惊讶罢了。
难道今晚他又不去唱歌么?他看了我的诗,到底会怎么想呢?
我在阳台上站了很久,他一直都没有出现,或许他又已经出门到秀水街去了。天边有淡红色的云,一点一点地慢慢翻卷。我站得双脚发麻,正准备进屋的时候他却又忽然出现了,身上的西装早已脱掉,换成了一套很家居的衣服,高大帅气中透出一丝慵懒,害得我盯着他看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是他先笑笑,问我:“明天该开学了吧?”
“嗯。”我说。
“昨晚我给你发了短消息。”他说。
我心一动:“是吗?我没开机。”
“你的诗写得很好。”他说。
“胡写的,让你笑话了。”
“胡写也写这么好,我更是要五体投地了!”他真的很会说话,这倒是我以前没有发现的。
“还可以给我看看你写的东西吗?”他说。
“好啊。你把信箱给我。我发一个我才写的长篇小说给你。还没有结尾,等你给我一点建议?”
“真厉害。都会写长篇啦?你等等。”他回到家里取了纸笔,写下信箱来递给我。那张纸很小,我们伸长的手在空气中有不经意的接触。我连忙把手收回,纸已经握在手里。埋头一看,信箱的用户名是Ken1978,他是1978年出生的吗?那么应该比我大多少呢,我还在这边心算着,那边的他已经猜中我的心思,笑道:“是不是比你大十岁啊?”
“哪有那么多!可别在我面前卖老。”我把纸条小心地收起来握在掌心里。
“在大作家面前岂敢!”他又油嘴滑舌起来。
“别晕我。我要进去了,一会儿就发给你。”说完,我挥手跟他再见,然后调转头进了房间。
进屋的第一件事是开手机,新鲜感过后手机好长时间都不开机了。妈妈说等我上了大学再用也不迟。打开来,果然有凌夏的一条短消息,上面写着:“希望你的南瓜马车是破的,这样,你也许就跑不快了。呵呵。”
这则消息让我的心狂跳了五分钟不止。
以前和博文在一起,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我打开电脑发出了我的小说。他的信在两分钟后就回过来了:“我会认真看的。祝你新学期愉快!”
关掉信箱罗琳正好推门进来,一见我就说:“怎么了天意,脸红扑扑的?”
“是热吧?”我摸摸脸说。
“热血沸腾吧。”罗琳纠正我说,“真让人羡慕哦。”
“说得自己有多老似的!”我骂她。
“我是七十年代出生的,你是八十年代出生的,我们完全是两代人么。”罗琳说,“世界迟早得落到你们手里,而我们都得靠边站!”
我被她说得笑得要命。她手往空中一指说:“不许笑!”
“太不人道了吧。”我说,“连笑也不许。”
“高考结束前什么也不许。”罗琳面无表情,把试卷拍得啪啪响说,“除了看书,还是看书!”
“喂,替我妈当说客?”
“嘿嘿。”她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等你考上,我才会受之坦然么!”
一个很可爱也很实在的女孩,不是吗?我用手掌把试卷掩起来,近乎有些恶作剧地问她:“你谈过恋爱吗?”
“你可别告诉我你在谈恋爱!”她急速反应,吓得我连忙捂住她的嘴,吩咐她小声点。
“不会吧,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好担心地看着我,“学文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感情用事啊?”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说,“我只是对某个人产生了好感。虽然我们还不算熟悉,可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他陌生。”
“网恋?”罗琳瞪大了眼,越猜越离谱。
“哈哈。”我说,“你也适合写小说。”
“那些小男生,不说也罢!”罗琳挥挥手:“只当一场游戏一场梦,早点醒来,回头是岸哦。”
“你的语气比我妈还老。”我说。
“胡说,我永远十八!”这回轮到她哈哈笑。我真的不为她担心,她虽然胖了些,但一定会有喜欢她的男生。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情人眼里出西施,爱情的长剧永远都不愁没有主角。
就如同我从没想到过,我会在生命的拐弯处,与一个叫凌夏的人相逢。
那夜我早早入睡。
第二天清晨睁开眼,才发现昨夜竟又下了一场雪。
雪不大,是细细的春雪。世界是洁白的,不过这阵白又注定是短暂的,因为清晨已是阳光万丈。我踩着那屋薄薄温暖的雪走出小区,没有看到凌夏,心里有些空空的。
开学第一天课程就安排的紧张而急凑,每个老师都拖堂,老丁光是做思想动员就差不多做了半个小时,让人心烦。
中午的时候胡乱对付完午饭,叶细细把我桌上的书扔到一边,非逼着我玩一种很无聊的数名字笔划的游戏,就是把两个人名字的笔划相减,用得出的数字来查看你们的缘份。把那张密密麻麻的纸往我面前一推,叶细细激动不已地说:“我和他的是属于‘有缘永远分不开’的那种,和你是‘好朋友心贴心’,真的是太灵验啦,你快试试!”
“等我找到男朋友再试吧。”我笑着推开她说,“看书,看书!”
“成绩那么好了还看?”叶细细扁嘴说,“下次罗琳替你上课我也要去听听,倒要看看她是何方神圣,居然把你的数学也补了上来!”
“好啊。”我说。
“算啦,开玩笑的。”叶细细说,“我可付不起家教费。”
“你是用不着吧,有了于枫还要请什么家教?”我知道她就想听我说这个。
叶细细埋怨说:“哎,他才没耐心教我,一道题多问上一句眉毛就会立起来!”
“这叫一物降一物。”我火上烧油。
叶细细跳起来打我的头。
正在这时于枫从教室外面走进来,走到我面前低声说:“天意,学校外面有人找你。”
“谁?”我说。
“不知道。”于枫摇摇头,“是隔壁班的同学让我代话的。”
“哦,那我出去一下。”我对叶细细说,“说不定是我叔叔,又被我妈差遣着送什么东西来着。”
“天意真好运,大老板也为你风里来雨里去的。”叶细细口气越来越酸。
我扯过她桌上的那张纸出了教室。走过操场的时候,我迅速地算了一下我和凌夏的笔划,顺着那张纸找到的答案是:你们在一起的时候都非常快乐,可是如果要做恋人,则有漫长的路要走。
恋人?呵呵。
在高三的时候,这简直是一个恶毒而可耻的词。快乐就行,不是吗?
我这么想着,就看到了他。
他正站在学校的铁门外,手插在裤兜里,用温柔的眼光看着我慢慢地走近。
我停了一下,然后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走路。好不容易歪歪斜斜地到了他面前,吐出一句废话:“你怎么会来?”
“我……”他笑笑说,“我正在想一个来这里的理由。”
和我那日一模一样的对白,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忽然伸出手快速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说:“春天还很冷,你应该多穿点。”
“说点不那么老土的?”我大胆地抬起头来看他。他很开心地笑了,说:“我可不会写诗也不会写小说,哪来那么多好听的句子?”
我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小说看完了。”他说,“想来问你,男女主角是否会在一起?”
“不知道。”我说,“若即若离吧。”
“那多伤心。”他说。
“我要一高兴,他们也可以在一起。”我调皮地说,“还不都是我的笔说了算么。什么样的可能性都有,你说对不对?”
“那你怎么样才会高兴?”他问我。
“你忽然出现,我很高兴。”我说实话。
“昨晚我一直在看你写的小说,”他说,“说真的,我不相信是你写的,文笔简直比七十岁的人还老练,可你毕竟只有十七岁。”
“你小看我。”我说。
“不敢。”他纠正我,“只是惊讶。”
“让你惊讶是我的荣幸。”这回轮到我套他的句子。他笑,惊讶地扬起半边眉,在他还没说话的时候,我抢先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什么?”他问。
“你想说,以前我生命中有个女子,也像你一样的伶牙俐齿……”
他纵声大笑,弄得周围经过的人纷纷侧目,笑完了他说:“呵呵,我得上班去了。中午只有一小时的休息。”
“再见。”我说。
“再见。”他说,然后拦了一辆出租就走了,只有一小时的休息,他却跑到学校来看我。看着他远走,我的心底就慢慢地涌起一阵招架不住的感动的心酸。
叶细细在背后猛拍我肩膀一下说:“喂,那不是凌夏吗?”
“你吓死我了。”我回头说:“别那么神出鬼没的好不好?”
“他吓死我了。”叶细细指着前方说:“我远远地看过去,还以为是……”说到这里,她捂住了嘴。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对不起。”叶细细说,“感觉上真是太像了。”
“住嘴。”我呵斥她。
“我住嘴。”叶细细说,“你放心,我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不怪叶细细会乱想,其实我自己也在乱想,整整一下午的课,我上得魂不守舍,就连老丁也看出我的异样,下课的时候刻意跑过来问我说:“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我赶紧掩饰说,“可能昨晚睡晚了。”
“身体也重要的。”老丁说,“吃不消就早点睡。”
“谢谢丁老师。”我把头埋下去,巴望她早点离开我的课桌,我可不想大家都看到她对我这种特殊的态度,那些流言,我虽说从不在意,却早已听够。
又是很多天不见凌夏。我偷偷地开了手机,他并没有短消息发过来,我也没有发过去。有一晚仿佛听到那边阳台上有动静,我急急慌慌地跑出去,原来不过是风,吹翻了妈妈晾在阳台上的一张大毛巾。
学习开始越来越紧张,紧张到我无暇再想些什么。好不容易周末才有空上会儿网,发现信箱里竟有他的一张贺卡,没有什么多的字,只是祝我学习快乐。我忍不住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个短消息:在唱什么歌呢?
一小时后我接到他回来的信息:一首新歌,等你考完,唱给你听?
几天后凌夏所说的新歌的歌词出现在我的信箱里,那首歌竟然叫《若即若离》,凌夏在信中说:天意,很喜欢你的小说,所以给它配首主题歌,也希望你会喜欢。
爱来的时候正好是春季
你浅笑嫣然
梦不再孤寂
爱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原因
我飞蛾扑火
从不能抗拒
这世界它变幻不停
今天相守明天却已分离
这感情它若即若离
看似遥远却又萍水相依
只有我心只有我心
明白我一生都不会放弃
这美好的情缘
这相遇的奇迹
我在电脑前噼呖啪啦地掉了眼泪。凌夏歌词里的每一个字,我想我都懂得透彻。哭完后忍不住打了他的手机,他过了很久才接,我说:“我是天意。”
“我知道。”他说。
“我想听你唱那首歌。”
“不行。”他当机立断地说。
“那要到什么时候?”
“等你考完。”他说。
“可不可以别这么老土?”我求他。
“不可以。”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可以商量的成份。我沉默,过了很久他才在那边说:“听话,好不好?别让我太内疚?”
“好。”我挂了电话。
四月,春意已经盎然。老丁把我叫进办公室,递给我一张表说:“师大中文系招保送生,我推荐了你。你把这张表填一下。”
我一惊,早听说今年保送生的名额少之又少。而且,我的成绩并不算是最好的。
老丁仿佛看出我的心思,说:“以你现在的成绩和在文学创作中取得的成果,我觉得你是相当够格的,当然,如果你还想考更好的学校,你可以放弃这次机会。回家跟你爸爸妈妈还有叔叔好好商量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我妈一听就跳了起来,“这样的好事情谁不愿意,早点结束高考的煎熬,我再也不用夜夜睡不着觉了!”
“你冷静点。”爸爸说:“别让二弟为难。丁老师替天意争取这个名额,还不是希望二弟可以给他相应的回报么。”
“你就是什么事都前怕狼后怕虎,”妈妈喊起来说,“你为此吃的亏还不够吗!”
“你什么都不怕,可是你有没有为别人想想!”我从没见爸爸发过那么大的火,他把桌子一拍说:“你把你收的二万块钱还给人家!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是给天意请补习老师的钱!”妈妈涨红了脸说,“不是我向谁要的。”
“天意是我女儿,这钱我给得起!”
“你给得起?”妈妈讥笑着说:“一小时五十元,你的工资够补几次的?”
“你们别吵了!”眼看着战火蔓延,我连忙拉开爸爸:“走啦,大家都冷静一下!”我真不明白,本来是一件好事,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他们吵成这个样子。
好在正在这时,罗琳来了。
老爸出去了,老妈收住怒火给罗琳泡茶喝。罗琳一看到我放在桌上的保送的表格,惊讶地说:“可以保送啦是不是,恭喜你啊,真行。”
“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我说,“我觉得很心虚。”
罗琳冰雪聪明,立刻猜到是我叔叔的原因,不过她依然劝我说:“学中文不是你一直的梦想么,其实师大也不错,很好的机会,我看你不要放弃了。”
“也许同学们都会觉得我靠的不是真本事。”
“年轻的时候,心里眼里都容不下一粒沙子,其实没必要为难自己。”罗琳说,“就像我来替你补课,很多人都认为我是拍总经理马屁,可是我想,只要你成绩真的上去了,而总经理因此给我更多的机会,我会觉得理所当然。”
“谢谢你。”我说。
“还谢什么?”罗琳说,“你可以成为一名作家,我等着看你出的书。”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没有看不起我的意思,我心稍安。
第二天清早,我刻意在小区外等凌夏,他果然按时按点地出来,看见我,急跑几步,到了我面前。
“好多天不见。”他说。
“谁让你不联络我?”
“怕打扰你学习呢。”凌夏说,“我们乐队上电视了,有公司正准备签我们,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呢!”
“真的!”我高兴地说,“那我也还你一个好消息。”
“说说看?”
“我保送上师大了,不用考试啦。”
凌夏的脸上却没有出现我预先想中的那种喜悦,而是用一种担心的口吻问我说:“你确定吗?你要是自己考,也许可以考上好得多的学校呢!”
我觉得很扫兴,不高兴地说:“我自己有几把刷子我清楚!”
“不高兴了?”他察言观色,低下头对我说,“瞧你,嘴撅得那么高!”
“讨厌!”我说。
“两年没女生骂我讨厌啦。”他说,“骂得我真舒服。”
“神经。”
“好啦。”他说,“再不上学要迟到啦。走吧,我送你一程。”
“我们不同路的。”
“大不了我迟到喽。”他笑笑,一直将我送到公车的站牌下才离去,走的时候又对我说:“保送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我总觉得,以你的才气,可以上更好的学校呢。”
知道他的话出自真心,我对着他点了点头。他这才转身离去。
不知道会不会让凌夏失望,我经过了很慎重的思考,终于还是决定接受保送。大局已定的那一天我不用再到学校上学了,叶细细却是天天熬夜,整个人像只红眼兔子。她说那样红着眼睛对我说:“天意。真是羡慕死你,你运气真好。”
“就算给你保送你也不会愿意的么。”我说,“那不是去不成上海了?”
“嘿嘿。”她笑,“事到如今,哪还有那么多浪漫的想法?能考上一个差强人意的大学就算是不错了。”
“祝你成功。”我由衷地说。
那天晚上妈妈爸爸都趁底放松出门打牌了。我打通了凌夏的电话,对他说:“今晚我来听你唱歌。”
“对不起。”凌夏说,“我在彩排,我们乐队马上要参加全省的原创音乐晚会。”
“在哪里,我可以来看吗?”
“不可以。”凌夏说,“彩排是封闭的。”
“那……”我失望极了,“我还没听你唱过那首叫《若即若离》的歌呢。”
“来日方长。”他笑着说,“下次吧,好吗?”
说完,他挂了电话。
本来,我幻想着可以有一个浪漫的听歌之夜,可这些幻想却被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我刚刚放松的神经变得凌乱脆弱,于是趴在书桌上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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