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皇帝139
朱由校这时候正在听刘时敏的汇报, 说是朱由检前些日子咳嗽的比较厉害,一直被李庄太妃拘在永宁宫静养,没来乾清宫参加小朝会、也没到养心殿来。于是阁臣等的议事, 朱由检都缺席了。四川的八百里加急,刘时敏听说了, 但他去内阁问方从哲的时候, 方从哲否认了那加急奏折。

“皇爷,司礼监只能看到内阁愿意送进来的、已经做好票拟的、需要用印的折子。若是没有科道五日一查的规矩盯着, 万一有折子被内阁和六部留下了, 可能不到大清理的时候, 或是专门去寻找,都很难发现有被扣折子的事情。”

朱由校不想恢复六科。本来六部尚书就能完成的事情,弄出来一个内阁分权来替代宰相,勉强也算说的过去。明最初设定的内阁位卑而权重,可是这两百多年演变下来, 内阁首辅的“位”已经不是往昔, 早成为凌驾六部尚书之上的、没有“宰相”之名的国相。

刘时敏的话好像是建议自己恢复科道,增加对内阁的监视, 但未尝不是想为司礼监争取更大权利的意图。如果让司礼监可以看到没经过内阁审阅就送进来的折子, 票拟、批红、用印这流程,很可能很快就被打破, 司礼监会把所有的奏折都抢进内廷, 把票拟给取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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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才是宦官把持了所有的朝政, 比历朝历代都更上一层楼了。

朱由校在心里冷笑。

宦官目前掌握的权利够大的了, 自己一直在想着怎么取消了司礼监的批红权利呢。刘时敏还想要看更多的折子?

朱由校板眯着眼睛不吭声。刘时敏等不到回答,就在天子的右前方习惯性地垂目弓腰、恭敬地等着天子说话。

“五郎今日如何了?”朱由校突兀地问了一句。

“今早臣派人去看了信王,信王的咳嗽已经减轻很多了。太医说要好好养一年,不然会留下病根,受点寒气就会咳嗽的。”

“宫里没别的什么事儿吧?”

“仁寿宫那边去世了一个先穆宗老皇爷的才人,按律安葬去妃嫔的陵园了。别的都没什么。”

守门的小宦官悄悄溜进来,站到刘时敏视线能及的地方,躬身用手指示意外面。

刘时敏轻轻地走过去问道:“什么事儿?”

“吏部周嘉谟和侍郎朱国祚、都察院张问达、刑部黄克缵,求见皇爷。”

刘时敏知道以天子的耳力一定是听清了小宦官的禀告,于是他走到朱由校跟前问:“皇爷,召见他们吗?”

有周嘉谟这仨老臣掺和在里面,朱由校万般不愿意,还是点头应了传召。

君臣见礼后,朱由校照例赐座给老臣。

这几人之中属朱国祚最年轻、资历最浅,但他也年过花甲了。虽然比较得天子器重的,但现在需要一个先出来碰钉子、讨无趣的人,他在四人之中还真的没推辞躲避的可能。

“陛下西征辛苦了。臣恭喜陛下西征圆满达成目的凯旋而归。”

见朱国祚上来就是拜年话,朱由校笑着回答:“好说好说。春闱可顺利?”

朱国祚见天子问起春闱,就细细把春闱这一个月的事情都汇报了一遍,末了还记得问天子一句:“陛下看哪日举行殿试?春闱登榜的贡士,都盼着呢。”

朱由校想想说道:“这几天把累积下来的比较紧急、重要的朝政理一理,然后就可以安排殿试了。”

“要几天呢?臣先通知礼部做准备。”

朱由校想想看周嘉谟,“周卿、黄卿、张卿以为几天能够?”

周嘉谟犹豫了一下,“陛下,老臣不以为需要用几天的时间。五日给陛下送去一次朝廷的奏折,最近五天内的事情,也就只有奢崇明反叛一事没送去了。”

“奢崇明反叛之事属于五天一送之类的吗?”朱由校追问。

朱国祚赶紧回答:“不属于。这件事儿是方首辅拿错了主意。”

“只是方中涵的事儿?”

黄克缵立即站起来说话:“陛下,这事儿老臣问了崔自强,是方首辅决定的。他担心陛下直接南下,才扣下了八百里加急。其他人也有这方面的担心,也就没有发对。”

“担心朕就可以扣下八百里加急?这是欺君!如果这样的事情,朕都不交三司处罚,岂不是以后人人都可以打着为朕好的旗号行欺瞒之事了?”

天子的话立即令乾清宫的气氛紧张起来。

张问达比不得周嘉谟和黄克缵资历老,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天子,虽然声色严厉,但是只说交给三司处罚,没说下诏狱等,可见天子心中还不是那么恼怒,此事还有转机的。

他赶紧抓住机会站起来求情说:“陛下,千错万错都是内阁决定失误。但请陛下看在内阁后面的决定,调秦将军和白杆兵南下、没耽搁朝事,从宽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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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陛下,老臣想为内阁和崔自强求情。”

黄克缵直接开口表明自己的意图,这种说话方式,他实在与天子一起研发新式火炮时候养成的。

周嘉谟站起来对着朱由校抱拳诚恳说道。

“陛下,叶向高出仕为阁臣多年、刘一燝和韩爌的为人最是耿直,他们都是一心为朝廷的正直能臣。就是秉性懦弱一点儿的方中涵,心性却也是忠心无贰的,是将陛下置于自己的个人利益之前考虑事情的人。

他若不是一心为陛下着想,只做职责份内的事情,按着朝廷制度处理那份八百里急报,一可以在调秦将军和白杆兵的同时,立即快马送与陛下;二也可以召集六部七卿共同商议此事。三也可以不顾信王身体欠佳,说服信王出头揽下此事。

最后的结果还非常可能是不报与陛下知道。”

黄克缵急急插话道:“那就变成是六部七卿的责任,甚至是信王的责任,而不是方从哲个人担当‘欺君’的罪名,也不是几位阁臣和崔自强的事儿了。陛下,那方中涵就是一个没什么诡谲心思的老臣、一心为朝廷的忠厚之臣。”

“按你这刑部尚书的说法,朕还得下旨表彰方从哲了?”

黄克缵卡了一下忙道:“老臣请陛下息怒,老臣说过了话。内阁做错了事儿是该罚的。”

周嘉谟赶紧跟上补充道:“陛下,老臣支持陛下惩罚内阁阁臣和崔自强。”

朱由校缓缓脸色对周嘉谟和黄克缵等说:“正好你们几位吏部、刑部、都察院的都在,先商议商议,看该给他们什么处罚吧。”

朱国祚假意说道:“欺君治罪,砍头、流放也不为过。”

“真的么?朱卿是想朕遗臭万年?”

“嘿嘿,嘿嘿,老臣就知道陛下舍不得的。”黄克缵可会抓机会顺杆爬的,“老臣想把他们几个按倒了打板子,可好?”。

“不好。”

张问达瞥黄克缵一眼,太敷衍了你们俩。当陛下是小孩子哄呢!

“陛下,老臣建议将他们几人罚俸一年。”

“不妥。这会开了以后拿钱买罪的口子。”

周嘉谟犹疑着建议:“陛下,老臣建议削了方从哲的首辅、吏部左侍郎、东阁大学士,但保留他的官籍。就当是陛下看在光庙遗命他为安/邦顾命大臣的份上宽恕处理他了。老臣本想建议陛下削了他的官籍流放,但是那样会伤了朝臣忠心王事的赤诚之心。到底内阁所为,目的还是为了大明朝廷的。”

朱由校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说道:“可。”

周嘉谟等到这个“可”字心头狂喜。

他继续说道:“刘一燝、韩爌、崔景荣同为安/邦顾命大臣,叶向高亦为阁臣十年有余,老臣建议将他们记大过,吏部出文申斥肆人,同时罚俸一年。陛下以为如何?”

四张老脸都仰起来,可怜巴巴、面带哀容地看着朱由校,眼神里的哀求,让朱由校不敢多看。

朱由校闭眼片刻,再睁开的时候果断说道:“保留方从哲的东阁大学士、官籍。削首辅、吏部左侍郎,令他致仕,永不起复。

刘一燝、韩爌、崔景荣留职查看一年,吏部下文申斥,罚俸半年。”

周嘉谟立即跪了下去磕头,“老臣谢陛下开恩。”一语未毕哽哽咽咽地哭了起来。

黄克缵也跪下磕头,发自内心地喊:“老臣谢陛下开恩。”

这样的结果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朱由校从御案后走出来,先搀扶起周嘉谟,刘时敏等快手快脚地把其它三人也搀扶起来。

“周卿啊,唉!朕早说过你和黄卿不必跪拜了,你这又是何苦来呢。”

周嘉谟老泪纵横,“陛下,老臣是高兴的啊。陛下能念着方中涵为阁臣这几年的艰难,给他保留一个大学士的体面。”

他抽抽鼻子,从袖子里抽出巾帕擤鼻涕。然后清清嗓子继续说道:“老臣是喜极而泣,是为满朝文武得仁心之君而高兴的啊。”

朱国祚很机灵地溜缝,“陛下德厚流光、高山景行、明德惟馨、宽容大量——”

朱由校接着说:“古往今来的唯一圣君尔。”

朱国祚尴尬地笑笑,“陛下,臣都是肺腑之言。只看陛下这样待方中涵,臣就是赴汤蹈火、鞠躬尽瘁,也要为匡扶明室中兴死而后已。”

实际上朱由校给方中涵保留了大学士的名头,真的是怜惜他、酬劳他在万里末年为相、呕心沥血勉力维持朝政的辛劳。他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却被叶向高等架到首辅的位置。他不如刘一燝积极进取且还知保存己身,也不如韩爌耿直名声在外。四个阁臣中他是最适合处理日常琐碎事务的。

方从哲的离场,标志着内阁中全是历史上掌政的东林党人了。朱由校不想面对的场面,到底还是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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