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平安

楚鸣说道:“吴纲将军本人曾在西境待了好几年,在那边颇有威望。”我沉吟道:“本来,哀家只是有几分猜疑,现在看来,是真的了。”我笑着跟楚鸣说:“宫里的防卫有敖统领在,便十分妥当。是沈大人过度担心,将你也叫进宫来了。楚大哥,你娶亲是大事,别耽误了。”

楚鸣道:“陆兴兄弟勿要担心。按规矩,送亲的人回来,才能出发。横竖我现在走不了,不如留下来帮帮忙。”

“送亲的人?”

楚鸣道:“对,送亲的人,是新娘子的兄弟。可关奕的堂兄关齐还跟陆将军在营中呢。听沈大人讲,陆将军受了重伤,不知道关齐现在如何了。”

我心下一动。或许是历经了太多的事,我对于一些蛛丝马迹总有着本能的怀疑和猜测。我似不经意道:“楚大哥对这个大舅哥熟吗?”他笑道:“我父亲早年跟关奕的父亲交情匪浅,后来,关奕的父亲病逝了,她6岁的时候便被送到叔父家养大。叔父实则也是养父。我们楚家跟她叔父倒不熟,我跟关齐也不熟。但如今既有了这层关系,日后定是少不得多些走动了。”

我点点头,进了内殿。楚鸣随敖羽一起,在乾坤殿各处巡逻。我到内殿坐下,水月便到我跟前儿来。她指着楚鸣的背影道:“姐姐,那人看样子不像宫里的人,他是谁啊?”我点了点她的额头:“如何不像宫里的人?你说说宫里的人是什么样儿?”水月道:“宫里的人好像都背着一个框框,行动举止都有尺度,比如笑,亦有笑的尺度。而刚刚那个人,没有框框。”我不禁笑道:“你说的倒真是那么回事儿。”

楚大哥笑起来洒脱不拘,行动举止,皆似带林间之风。

“姐姐,那人腰间的箭很特别啊。”

“岂止是特别?流云君子箭的大名,在江湖上如雷贯耳。”

“流云君子箭……”她念叨着。“月儿,你现今在宫中习惯了吗?”我关切问道。水月点头:“习惯了,宫中甚好,姐姐也好。”我抚摸着她的脸。进宫这么久,又捂了三个季节,她皮肤还是有些黑。我本以为她是在乡间晒的,养一养就白过来了。可这样瞧着,仿佛天生就是如此似的。据来上京朝贺的外使说,西境之人,便大多数天生黑而瘦小……

她灵动的大眼睛瞧着我:“姐姐在想什么?”“月儿,姐姐在想,你养父养母抚育你多年,实在不易,听沈大人说,他们也没有别的孩子。要不,将他们接到京中来,他们也能常常与你相见。”我缓缓说道。

她怔了怔,似乎是在消化着我说的话,片刻,脸上浮出一个潦草的笑来。“姐姐的心意,月儿领了。可养父母一辈子生活在乡间,乍然背井离乡,到上京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肯定会不习惯。月儿会托人给他们送财物,带话回。姐姐别挂心此事了。”

这时,小宫女过来唤她:“二小姐,嬷嬷教仪态的时候到了。”我挥挥手:“你去吧。”她行了个礼,转头去了。

她走后,云归道:“二小姐跟太后一样聪明,有天分,现在什么都学得很像样。女红、书法,样样都来得。”

我看着水月清瘦的背影,摇摇头。人,是沈昼从杭州带回的。沈昼待我何其忠心,怎么会出岔子呢?再说,李阿嬷的娘家表妹绣梅养了水月十多年。就算贼人动手脚,难道是十多年前就开始动手脚了?这说不通啊。再说,耳环确实是真的无疑。若水月非真,那耳环从何而来?一定是我想多了。

云归递给我一盏茶,是明宇上回送来的大漠茶。不知沈昼送的医官有没有到营帐。不知明宇现在伤势如何了。思及此处,茶入口越发是苦而咸了。

云归道:“太后,您想什么呢?”“水阔恐无路,群山疑似围。水面太宽,担心迷路。峰峦叠嶂,担心被包围。云归,哀家现在越来越容易胡思乱想了。从前,在太宗皇帝身边做掌事宫女,觉得太宗皇帝甚是多疑。后来,做了先帝的贵妃,觉得先帝多疑。现在,觉得自己多疑。难道,那把高高在上的椅子,谁坐上,便都开始多疑了吗?”我叹道。

云归轻轻地给我揉着肩。“太后,不是您多疑。有句老话儿叫什么来着,在其位,谋其事。如今,圣上年幼,这一片江山,全得靠您。您担着多大的心?您睡过几个好觉?您付出多少?旁人只看到您的威严光鲜,却看不到您的苦,也看不到您的危险。刺客招招要您的命,您怎能不思虑?”

我闭上眼。云归麻利地点了安息香。她小心翼翼地劝我道“太后以后莫对峪王太好了,前太子的例子就摆在前头。旁人的孩子,您再怎么疼,都是不中用的。到底隔着肚皮。”我道:“炽儿这孩子,倒还不至于。哀家总有一种感觉,作乱的是他母亲,此事与他无关。”云归急道:“太后,奴婢知道您喜欢这孩子,可您想想,您和他亲生母亲之间,他会做何选择?”

我缓缓起身,行至窗边,上回被风吹开的铜扣已被内廷监修好。外头是雪将化未化的白,时不时地有雪从树枝、屋顶落下。檐下,是透明的冰凌子。

“靠不靠得住,权且两说。哀家说的是,他不至于。”

“炽儿这孩子,从出生就多灾多难。当年,成筠江为了争权,数次拿孩子做工具来扮戏。炽儿尚在襁褓中,成筠江就死了。表面宣称是火灾意外,可他这些年肯定多多少少有听说一些事情。但是,他与成筠江父子缘分浅,他不至于为了没谋面的父亲来杀切切实实疼他的哀家。炽儿深知哀家疼他,如今,在这宫中,哀家是他最大的靠山,别的,哀家不敢肯定,但能肯定的是,他此时一定不会想着让哀家死。炽儿不是成灼,他比成灼要聪明得多。不清醒的,是峪太妃——”我吸了口凉气,看着窗外的景致,大雪初霁。

外头仍是白色。有宫人内侍踩在积雪上,发出吱呀的声音。踩着踩着,皑皑白雪中踩出一条黑色的路来。

“其实,换个思路,峪太妃倒不是不清醒。相反,她自以为自己太清醒。那天,杀手步步要哀家的命时,哀家就有一种感觉。贼人并非是谋逆的布局,而是报私仇的布局。她太想要哀家的命了。至于,权力,她倒是没这么大的格局和野心。”

云归愤然道:“这贼妇人,枉您待她不薄。”我冷笑道:“纵便是哀家送她一座金山,成筠江也活不过来。她心里依然想要哀家死。她对成筠江的感情,比哀家想象中深厚得多。从方才她抚摸那棵槐树的情形,便能看出来了。”

“她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这个女人脑子不笨。她想动手,但也得有机会才行。你想想昨日的刺杀,多么周密,得多少天时地利人和,又得多少人支持配合?哀家猜测,近期,有股力量与她联合了,所以,她自以为胜券在握,到了动手的时候了。”

我一步步走向桌案。“哀家最担心的,不是这个女人。而是担心,有人利用这个女人为亡夫报仇的痴心,怂恿她。”我死了,灏儿如何坐得稳?浑水之中出蛟龙。到时候,乱成一片,鹿死谁手,谁说得定呢?

说话间,小申进来通报,何将军和张医官被送回来了。张医官被抬进医官署医治,何将军跪在乾坤殿门口谢罪。

我跟小申说:“传他进来。”片刻,何烈跪在地上:“臣向太后请罪,未能完成太后之托,臣惭愧至极。”我面色温和道:“大雪纷飞,天寒地冻,道路险阻,非卿之罪。”

正在这时,窗口落下一只熟悉的信鸽。我知道,沈昼有话传来。信鸽与我似故人一般,我招招手,它停在我的书案上。我拆开信,上面写着一句话:陆将军已脱险。

我悬了两日的心,终于落下来。明宇平安。平安就好。

信笺的底部,还有一行小小的字:军中有异,何烈不可信。我平静地叠起信笺,看着何烈。他方正的脸上,如他所说,流露着“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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