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我愿做哥哥的哥哥
后来听大人们说,唐古拉山脉一带是“风吹石头跑,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夏天穿棉袄”这话像针深深地刺痛了孙小霞年少的心,孙小霞担心哥哥。孙小霞暗下决心一定争口气考上大学。

在孙小霞的故乡青海省乐都县,四五十年代出生的那一辈人生儿育女的指导思想是:多子多福多挣工分。父亲就属于那一辈人。到了七八十年代这个指导思想仍然光芒万丈。也许是工分的诱惑吧,父亲养育了孙小霞五个兄妹,哥哥排行老三,孙小霞最小,那种只注重人口数量而轻视人口质量的思想,到了70年代末80年代初,逐步显出了其缺陷。

孙小霞上小学的时候,哥哥姐姐有的上了初中,有的上了高中。虽然那时的学费很低,但是一个农民同时供五个子女上学确实有点力不从心。直到孙小霞上中学的时候,家里实在无力同时供孙小霞兄妹五个人上学,一来近十亩地父母顾及不了,二来微薄的农业收入实在无力承担孙小霞兄妹的学费。但是父母说:“我们吃够了没有文化的苦头,哪怕砸锅卖铁敲烂骨髓也要让你们读书,有个出息。”孙小霞印象中哥哥学习很差,总是排在全班倒数第一,但他的英语成绩还可以。孙小霞从来没见过他放学后做过家庭作业。父亲问他为何不写作业时,他说老师没布置。父亲说:“没布置也要写!”哥哥说:“在学校里已写完了。”老实巴交的父亲相信了他。

直到有一天老师家访找上门来说哥哥经常逃课,不知做家长的怎样教育孩子的。父亲听了很惭愧,老师一出门,父亲就拿出皮鞭把哥哥拉到院子里让他跪下。父亲气得青筋暴突,脸都涨红了,然后狠狠地抽打他,边打边骂:“我叫你再不争气,我叫你再逃课!”哥哥疼得在地上打滚,脸上的泪水和着地上的尘土把身上抹得到处都是,孙小霞兄妹谁也不敢上前劝阻,孙小霞知道作为生产队长的父亲在村里是很要脸面的人,谁劝也没用。哥哥蜷缩在地上,身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鞭痕,他咬着牙抽泣着,眼神黯然无助。父亲让孙小霞叫来爷爷和叔叔,父亲说:“今天你当着长辈的面说清楚,到底上不上学?上,我豁出老命供你,不上你就要表个态。”

哥哥跪在地上颤抖着不停地抽泣。爷爷叔叔们劝他听话好好去上学。他始终不出声,父亲急了,又抽了他几鞭。哥哥的性格很倔强叛逆。在大家苦口婆心的劝说下,他哭着说:“我不上了,父母供我们五个人上学,太辛苦了,我每天坐在课堂里心里很难受,我想去打工,减轻父母的负担。”父亲眼里顿时噙满了泪花,但他仍严厉地说:“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轮不到你操心!”

那天无论家人怎么劝说,哥哥就是不去上学,后来他跟着村里的人到民和县去打小工修路。那一年他17岁。

一个月后哥哥托人给父亲带来了200块钱。给母亲买了两袋奶粉,给孙小霞买来两本作文书。哥哥知道孙小霞喜欢作文。他叮嘱那人,叫孙小霞一定争口气好好学习。没过多久哥哥回来了,他又黑又瘦,脸上都脱了皮,手更不用说,握住他的手如同握住了一块锋利的瘦石块,让人疼。老茧结了一层又一层,像刀锋。他站在门口哭了,说钱被包工头卷走了,孙小霞心里涩涩的。晚上孙小霞和哥哥在一个被窝里,孙小霞问:“哥,你在那边苦吗?”哥叹了一口气:“苦成了一种习惯就不苦了。我们每天天不亮就被叫醒,吃的是开水对干馍。每天有扛不完的沙袋,背否完的砖头,拌不完的混凝土——有时我真想跑回来,可是一想到你和妹妹可以坐在教室里读书,我就不觉得苦了。”

孙小霞模了一下哥哥的肩膀,凉凉的,很硬,是老茧。孙小霞说:“哥,你还是去上学吧。上学就不用受苦了。”哥说:“其实,我很想上学,可父母为了我们每天起早贪黑太辛苦了,不忍心啊。如果我直接说不上学父母肯定不答应。我只好逃学,让他们认为我不可救药,这样我就能减轻一些家里的负担,但是这事不能告诉父母啊。”

孙小霞上高三那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结婚不到一个月的哥哥跟着村支部书记的包工队到唐古拉山去修公路。那天傍晚包工队浩浩荡荡在村中心集合。哥哥开着拖拉机,全家人为他送行。车即将开动的那一刻,村里的人点起了祝福平安的鞭炮和象征吉祥的烟火。鞭炮燃尽了,车子发动了,全家人眼泪汪汪,送行的男女 老少都哭了。哥哥扭过头尽量不看孙小霞兄妹,走了一段路哥哥回头大声对孙小霞说:“好好学习,听父母的话,我会平安回来的。”

孙小霞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洒了下来。漫天血色的晚霞,惆怅的男女老少,灰色的村庄加上路边孤零零的白杨,真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孙小霞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上天保佑哥哥平平安安地回来。

后来听大人们说,唐古拉山脉一带是“风吹石头跑,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夏天穿棉袄”这话像针深深地刺痛了孙小霞年少的心,孙小霞担心哥哥。孙小霞暗下决心一定争口气考上大学。

几个月后哥哥寄来了400块钱,还有一封信。字体歪歪斜斜。哥哥一再叮咛孙小霞好好学习,有空的时候多帮父母分担一些农活儿。最后哥哥形容说他干活儿的地方天蓝云自,牛羊成群,伙食很好,请家里放心。孙小霞知道哥哥又在说谎。见字如见人,孙小霞可以想像得出哥哥在那恶劣环境下如何的艰辛。

高考前一个月哥哥特意给孙小霞寄来了200元钱,汇款附言里他让孙小霞加强营养,注意休息。看到哥哥的字,孙小霞想哭。

那年9月孙小霞被西安公路交通大学录取。消息传到唐古拉山,哥哥兴奋得觉都睡不着,刚好那边的公路工程也结束了,他连夜开着拖拉机回家。孙小霞全家人都在高兴地等他。四天后哥哥回来了,头上裹着血迹未千的纱布,脸色蜡黄,衣服粘满污油。他的模样让孙小霞们大惊失色。原来回家心切的哥哥在路上发生了车祸,幸好没什么大伤,谢天谢地。一见到孙小霞,哥哥紧紧地抱住孙小霞哭了。

此后的几天,哥哥带着孙小霞到街上最好的商店买新衣服新皮鞋,当孙小霞穿上新衣新鞋豪迈地走出商厦时,孙小霞才发现哥哥的布鞋早已开了一个大洞,孙小霞惭愧地说:“哥,你也买双皮鞋穿穿吧。”哥哥憨厚地笑了:“布鞋穿惯了,皮鞋不舒服。”

临走前的一个晚上孙小霞到邻居家道别,和哥哥一起到唐古拉山的得胜哥说:“你不知道,你哥这次捡了一条命回来。在去往唐古拉山的路上车子坏了,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戈壁滩,一天见不到一个人影。我和你哥落在了大部队后面,更不幸的是修车的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雨,帐篷早已湿透了,我们又冷又饿,只好趴在车厢底下。晚上你哥感冒了,加上高原反应,他浑身虚脱,吓死我了,车坏了几乎等于陷入了绝境。他说为了你们全家,为了你能考上大学,哪怕剩一口气也要走出戈壁滩为你挣足学费。幸运的是第二天大部队派人来找我们,修好了车,我们才得以到达工地。在那里他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干的活儿最多,受的苦最多。你以后可不能忘了你哥哥啊!”孙小霞的泪早已夺眶而出。

去学校报到的那天哥哥给了孙小霞2000元伙食费。他说:“到大学里管好自己,照顾好自己,也不要忘了我们的本。”孙小霞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尽管上大学时当老师的姐姐经常给孙小霞汇款,但孙小霞还是隔三差五地收到负载着哥哥血汗的汇款,孙小霞知道那里包含着何等殷切的期望,孙小霞也知道哥哥瞒着嫂子给孙小霞汇款有多不容易。哥哥的肩膀很沉,孙小霞也格外用功,不敢辜负任何一滴渗透骨髓的汗水泪水。

毕业后孙小霞找到了一份轻松的工作。现在孙小霞经常给哥哥和父母写信汇款寄托孙小霞微不足道的爱意,逢年过节孙小霞也给孙小霞多病的侄子买些衣服零食,而这一切,仅仅汇款和衣物是远远报答不完的。

现在孙小霞也经常跟着领导到公路的施工现场去检查,当小轿车行驶在逐渐成型的公路上,看到那些像弓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筑路工人,孙小霞就会想起曾经筑路的哥哥,他们也是孙小霞的父辈,也是孙小霞的哥哥啊。下车后孙小霞会亲热地和他们交谈,给他们发香烟,问问他们的庄稼和收入,就像兄弟一样自然。因为孙小霞是农民的儿子,孙小霞血管里流的是农民的血,昨日是,今日是,永远都是!

有一天孙小霞做了一个梦,梦见孙小霞在一个寺庙里许愿,老方丈让孙小霞许个愿,孙小霞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来生我愿做哥哥的哥哥!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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