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亲情
又是麦苗返青的时节了。

几天和煦的春风吹过,路边的麦苗已经从睡梦中苏醒,渐渐伸展了腰肢,开始用鲜艳的绿色装扮自己。

我知道,在这春天最早的色彩里,藏着我的一份至今仍未梳理的情感;因而,每天经过时,都不经意的在寻找,寻找着记忆中的那片鲜绿的颜色。

那是怎样的绿色啊,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片随风轻轻摆动的柔嫩的叶子,在冬天的躯壳里抽出的稚嫩的颜色,退去了寒冷时墨绿的外衣,鲜绿的裸露着,在依然苍茫没有生机的土地上,孑然的漂浮在淡黄褐色的土地上,鲜艳的几乎有些悲壮,那绿色似乎也要滴下眼泪来。

去年,就是走过了这样的麦田,在二月初六这一天,我送别了姥姥,送她进入了生命的另一个空间。记不清,眼泪曾洒到了哪里,朦胧中浮现的总是这样一个乡村土地上的路口,软软的,还有那一片鲜绿的麦田。

1

在我的印象里,姥姥是一个精明强干的人,我从没觉得她什么时候像个老人,她总是那样干净硬朗的身板,走路象打了绑腿。我就喜欢跟在姥姥身后,精神振奋的出去,不管做什么,都是高兴的。

听妈妈说过,姥姥姓李,1927年生人,十六岁嫁到姥爷家,打理一大家子人的生活。分家后,姥姥也依然是一家之主,姥爷只是听从吩咐。姥姥可不是只会料理家事的人,她还是一名建国初期入党的老党员呢!我不能想象,那时候姥姥曾怎样经历了那激情燃烧的岁月;就是在后来的家里家外,姥姥也是遇事果断,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

正是靠着生活的这股劲头,姥姥先后操持了四个舅舅的婚事,老舅结婚时,姥姥已近七十了。然而,生活中总有些事不尽人意。大舅妈是北京知青,终究抛下两个女儿回京了。三舅正在而立之年,出了事故,舅妈带了几个月的孩子走了——这是老人心里最深的伤痛。

闲暇时,常常和姥姥坐在一起,给她装好长嘴烟袋,看她点燃了,一下一下用力吸着,然后把青烟从嘴里吐出;也许,姥姥从不向人诉说的苦楚,都在这静静的吸吐中随风消散了。

2

从我家到姥姥家只有几里路的行程,我也常常去她那,却都不会常住,大概是儿时恋家吧,最多也就六七天;姥姥非常疼爱我,但却从不像妈妈那样约束很多。

记得很小时,对姥姥家的水井很感兴趣;其实自家里也有,妈妈总说我压不好而很少去碰。姥姥倒是支持我,于是,比井把手高不了多少的我,先把井把高高扬起,自己用双手攥住,用全身的重量将它拉平,拉低,然后蹬着石台跃上井把,用身体将它慢慢的压下;这样反复数次,才会把水从地下吸上来。从那以后,这就成了我的专职,没事就帮姥姥把水缸压满水。

第一次做烙饼也是在姥姥家。那是看着姥姥锅上锅下的忙,想要帮忙;其实我并没有做过,也是出于好奇,姥姥竟爽快的把一盆和好的面交给了我,告诉我做烙饼的步骤。自己是有了一份满足感,可那饼做的实在不怎么样,姥姥却一句不曾说我。

姥姥从来都是这样,给我和其他孩子们很大的空间和自由,让我们的自信悄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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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唯一责备过我的,就是因为我吃饭少,似乎我总不象她家里的人,不能象表姐表妹那样,狼吞虎咽的吃下一大碗饭。是啊,那时候的我,体弱瘦小,姥姥是希望我能健健壮壮的成长啊!

3

也许,姥姥一生经历的辛苦操劳太多了,除了尽力给儿女们帮忙打理家务,从没听姥姥讲过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那个让我向往的感到神秘而富有激情的革命岁月,终于没能找机会听她讲一讲自己那时的故事。只是知道,每逢过年过节,镇上和村里都会给姥姥上门送些钱和粮食,镇上的党代会姥姥不去,也会带回东西来。于是,心中更是充满了憧憬;然而,这些,终究和老人一起消失了,没有人会知道,姥姥内心的世界,没有人会知道她曾经的孤独,满足,伤心,荣耀,坚强或是隐藏的脆弱----

还记得,每次从姥姥家回去,姥姥都是依依不舍的从家门送出来,边走边嘱托着,路上慢些,过几天再来,多住几天,说也说不完,就这样送着,走着,一直到村头的路口,我上了大路,越走越远,几次回头,还能看见,在路口站成雕像般的身影。那时,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送我走,姥姥都是含着眼泪的,如诀别般的深情,让我总感觉那神情,那身影,落在心里沉甸甸的。

后来,渐渐懂的多了,听说老人们都是看重儿子,孙子,对女儿和外女总会淡些。也许,我在姥姥身上体会的恰恰相反,她心里惦记的不只是儿子,孙子,更有女儿,和我这个外女;而对我格外疼爱的原因,不正是我不在她的身边吗?那伫立在村口的雕像,就这样刻在了我的心头,让我明白,姥姥就是想用自己的双肩撑起一片天空,让自己的子女们都在她的抚爱之中。

多么简单,善良而又执着的亲情呵!

4

当我们一旦长大,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便对小时候的这种依赖淡化了。在我有了自己的家之后,忙碌于工作和家庭,忙于照顾自己的孩子,去看姥姥的时间就少多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姥姥的身体变得虚弱了,生病多了。在一次大雨中疏通院子的排水通道时,突发了脑出血,出院之后便不能下地走路了。只能在晴好的天气,让姥爷用轮椅推着,出去散心。

那几年,就算在忙,我也会抽出时间和母亲一起去看姥姥,带着我的孩子;在时日不多的老人面前,除了多陪陪她,我们还能做什么呢?那时候,姥姥已经不能说话了。每一次去,在姥姥面前,我都会隐藏起惨淡的怜惜,为她梳头,洗手,喂她吃饭;而离开后,好久沉默不语。

终于,我们预知的而又不愿听到的消息来了。姥姥过世了。一路颠簸之后,在村口听到那哀婉凄绝的乐声,我已经泪盈满眶。跪在姥姥已经用黄色绸布盖上的躯体旁,我忍不住,握住她那双瘦骨嶙峋的手,那已经不再柔软的、曾经给了我无数温暖的手!

那是怎样荒凉着悲伤的一天啊!

直到将送姥姥出村口,在那片已经松软的土地上,那片翠绿的、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的麦苗,让我的心头荡起了温暖,如姥姥灿烂着皱纹的笑容。

姥姥走了;

在我们心中延续的、是永远不变的亲情。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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