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聊着,崔浩进来禀报永祥和陈崇砥等人求见。
出去那么久,一定有不少公务要办,韩秀峰只能跟伍肇龄致歉,起身整整官服走进大堂。
张贵率头一批去静海效力的兵勇回来了,遣散掉伤残的,包括他这个守备在内只剩下一百零六人。第二批去静海效力的兵勇前天刚回来,有准备跟没准备完全不一样,杨德彪带去三百八十二人,带回三百五十八人,只战死九个,伤十三个,还有两个是病死的。
顾德辉和大头半个月前率第三批三百九十一人前去的静海,营里现而今拢共一千一百多人,其中四百六十多人上过战阵,四百二十多刚招募的新兵,还有半个月前刚编入河营的一百一十三名马兵及随行的六个书办和八十多个马夫。
统领马队的哨官是个正四品的包衣佐领,姓范,叫范大鹏,汉军正蓝旗出身。一起来的还有个正五品的防御、一个正六品的骁骑校和两个正八品的领催。
东北马队,天下劲旅,大清的根本所在,按例每人应有三匹半马,所以拢共一百一十多人,竟带来了三百多匹马,而且得按八旗的规矩发给钱粮,马甲年饷银二十四两,马干银每月三两,每个马兵一年下来要给银六十两!
就这样那些个刚入关的八旗马兵还嫌少,不但无视营规骚扰百姓,甚至调戏良家妇女,被早看韩秀峰不顺眼的吴廷栋逮了个正着,前些天抓了四个,到现在仍关在道署的班房里。
要不是永祥和陈崇砥拦着,范大鹏早带着手下去道署抢人了,好不容易等到韩秀峰回来,他自然要请韩秀峰帮他们马队“主持公道”。
看着他和他那几个手下飞扬跋扈的样儿,韩秀峰突然有些后悔跟肃顺要马兵,沉默了片刻冷冷地问:“葛二小,袁千总和杨千总领兵去了静海,营里的军纪是你在巡察,本官就想问你一句,卜佳、图克坦、郭布罗和范远征四人勒索百姓、调戏民女可属实?”
“禀韩老爷,属实!”葛二小急忙道。
“你身负巡察军纪之责,为何不阻拦?”
韩老爷回来了,葛二小不再害怕范大鹏,咬牙切齿地说:“禀韩老爷,卑职阻拦过,要不是永都司及时赶到,卑职差点被他们打。”
“永祥,你咋说?”韩秀峰回头问。
永祥恨透了这帮从关外来的丘八,一样想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可他只是个正四品都司,而范大鹏不但一样官居正四品,并且是八旗的正四品包衣佐领,他不敢管也无权管,只能硬着头皮道:“禀韩老爷,卑职念卜佳等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拦下之后,便把卜佳等人交给了范佐领,请范佐领加以约束,没想到那几个混账东西死性不改,没两天又跑出去生事。”
“韩老爷,卑职是奉旨入关平乱的,可开拔时上官拢共就给了卑职那么点行装银,鞍上坐褥要修补,布屉、后鞧、辔头、肚带和拴肚带、宽皮条、拴蹬、窄皮条要自办。鞍桥、油皮、鞯皮、札铁嚼、全副马枪、弓箭、腰刀、扎草刀、草料口袋全要自备!”
范大鹏回头看看陈崇砥,又不快地说:“卑职不止一次找过陈老爷,可陈老爷只给马料钱,卑职只能让弟兄们自个儿想办法,不然上阵的家伙什怎么置办,关外的妻儿老小怎么养活。”
让陈崇砥等人倍感意外的是,韩秀峰竟微微点点头:“想想也是,你们每月的饷银虽比绿营兵勇多,但花销也大。不管啥都要自备,还得养家糊口,不容易啊!”
“韩老爷明察,卑职是真不容易!”范大鹏更来劲儿了,拱拱手又咬牙切齿地说:“吴廷栋算什么东西,竟敢拿我的兄弟,韩老爷,您一定得给卑职做主。”
韩秀峰既没说不帮他做主,也没说帮,而是回头问:“亦香兄,吴大人那边咋说?”
陈崇砥心想你不在营里,谁也管不了那帮丘八,我只能跟吴大人求援,装作一副不关他事的样子,躬身道:“禀韩老爷,下官倒是差人去道署打听过,没想到吴大人已将卜佳等人之事呈报给了制台衙门,打算将卜佳等人明正典刑。”
“明正典刑?”范大鹏急了,蓦地起身道:“韩老爷,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姓吴的分明是不给韩老爷您面子!”
他手下的防御瑞明更是急切地说:“韩老爷,卑职听说姓吴的还弹劾过您,他分明是冲您来的,卜佳和图克坦他们真要是被姓吴的砍了脑袋,那死得该有多冤啊!”
“是啊韩老爷,您和吴大人两位神仙打架,不能让我们这些小鬼遭殃!”
“说什么呢,怎么又扯上韩老爷了?”永祥实在看不下去,起身道:“你们那会儿要是听我劝,要是约束好手下,能有这些事?”
“永祥老弟,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倒是想约束,可人吃马嚼的一个月要耗费多少钱粮,陈老爷拢共就给那么点钱粮,你让我怎么约束?”
韩秀峰意识到这就是一帮祸害,打定主意早点让他们滚蛋,轻描淡写地说:“范佐领,你大可放心,卜佳、图克坦、郭布罗和范远征的事本官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想法儿保他们周全。”
“谢韩老爷。”
“别急着谢,”韩秀峰摆摆手,接着道:“不过吴大人确实不大好说话,你们应该听说过,他连制台大人都敢顶撞,所以你们也要做最坏打算。”
“韩老爷,您这话什么意思?”范大鹏下意识问。
“说起来怨我,回来晚了,要是制台大人已经准了吴大人的陈请,那这件事没了回旋的余地,我就算去低头相求,最多也只能帮卜佳等人求个去阵前效力,将功赎罪。”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我河营官兵都得轮流去静海效力,不过这对你们算不上啥,毕竟你们入关本就是来平乱的,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后天正好是吉日,后天一早本官送你们出征!”
“韩老爷,卑职刚来这儿没几天,走那么多远的路,人困马乏,您能不能暂缓几天?”
“暂缓也不是不行,不过得皇上恩准,要不拟份折子,恳请皇上让你们再休整几日?”
“韩老爷,卑职就是那么一说,可不能因为这点事惊动皇上。”
“那出征的事就这么定了,”韩秀峰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再就是出征有出征的规矩,不管各营还是各哨,不可能一下子全去。永祥,你等会儿看看名册,留三十个马兵、二十个马夫。至于马,留一百五十匹吧。”
永祥岂能猜不出韩秀峰的良苦用心,立马躬身道:“嗻!”
“韩老爷,这可不行!人和马是卑职带来的,卑职既然要去静海平乱,人和马自然得跟卑职一道去!”
“范佐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带来的那些人和马既不是你范大鹏的,一样不是本官的,而是朝廷的,是皇上的!各营各哨应抽调多少兵勇轮流去静海效力,我韩秀峰是奉旨行事,难道你想抗旨?”
“韩老爷,卑职不是那个意思,卑职……”
韩秀峰懒得跟他废话,紧盯着他不容置疑地说:“范大鹏,你给本官听清楚了。想建功立业,就给本官老老实实率部下去静海效力。要是胆敢阳奉阴违,那开拔之日便是吴大人拿卜佳、图克坦等人的脑袋祭旗之时!要是胆敢抗命,那你既不用去静海也回不了东北了,你的妻儿老小今后每年清明都得千里迢迢来这儿给你上坟!”
“你……”
“我咋了,不信你抗个命给我瞧瞧!”韩秀峰狠瞪了他一眼,随即回头道:“张贵、顾德辉听令,本官命你们率左、右两营兵勇围住马队营房,没有本官的手令谁敢擅自外出,或轻举妄动,格杀勿论!”
“遵命!”
“永祥听令,拿本官的签去马队营房挑人挑马,谁敢阻扰,格杀勿论!”
“得令!”永祥等的就是这一刻,接过韩秀峰抽出来的签,回头瞪了范大鹏等人一眼,旋即手扶腰刀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堂。
范大鹏急了,刚站起身葛二小便带着几个亲卫走到他们身后。
韩秀峰不认为他们有胆造反,淡淡地说:“范大鹏,你们几个也回营吧,只要不生事,开拔的银钱本官不会少你们一文。”
回头看看亲卫们黑通通的枪口,范大鹏这才意识到韩秀峰的厉害,只能硬着头皮道:“嗻。”
……
打发走一帮丘八,韩秀峰轻描淡写地问:“亦香兄,第二批战死战伤的抚恤烧埋银子都准备好了没?”
“禀韩老爷,下官不但准备好了,而且已差人知会过那些兵勇的家人。”
“他们的家人啥时候来?”
“下官让她们明天上午来的。”
“行,明儿一早本官亲自去校场发抚恤烧埋银子。”韩秀峰微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亦香兄,解铃还须系铃人,劳烦你带人跑一趟道署,把卜佳、图克坦、郭布罗和范远征押回来。”
“韩老爷,下官本不想自作主张,下官也是实属无奈。”
“我晓得,我不在营里,永祥又治不了他们,你不去求吴大人来整肃军纪,难不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为害地方?”韩秀峰轻叹口气,接着道:“要是搁平时,我也不会让你去跟吴大人求这个情,可马队后天就要出征,这个时候砍那四个混账东西的脑袋不合适。”
“下官明白,其实下官已经花了点银子,安抚过那几个苦主。”
“安抚过就好,”韩秀峰点点头,又说道:“打发他们后天去静海,我就没打算让他们回来,但马队不能因此废弛。先留三十个看着老实点的,回头从各营再挑七十个会骑马的,今后每个马兵按绿营例每月给饷银二两,马鞍、兵器和马料等项不用他们自备,由营里办给。”
“这样最好,用他们真不如用我们自个儿招募的马兵。”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要是论马上武艺,他们这些打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一定比我们招募的强,可他们太不争气,留下来就是一帮祸害,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陈崇砥深以为然,想想又忍不住问:“韩老爷,要不后天让下官送他们去静海吧,下官担心他们会在路上生事。”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摇摇头:“营里离了谁也不能离了你,你在家坐镇,这次让永祥去。”
“永祥能镇得住他们吗?”
“让永祥带上鸟枪队,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在路上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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