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病了。
许是年事已高,一听到明哥儿失踪的消息,太夫人捂着胸口就直接倒地。嘴唇酱紫,双目紧闭,呼吸也时有时无,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幸好沈钦的太医院院使之名不是虚的,他用尽法子,还是将太夫人的命给吊了回来。
此时,太夫人在沈钦的照顾下,沉沉地睡着。由于饮了安眠汤,她一时半会儿且醒不回来。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嘈杂声,沈钦不由地怒道:“是谁这么不讲规矩?!”
见冲进来的是绿衣,沈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沈月华跟前的这两个丫鬟真是愈发的不懂尊卑了,仗着跟了沈月华十几年,越来越不把这个家的家主放在眼里。
他刚想斥责,看到继而进来的顾呈瑜,好容易想好的词儿又全部都咽了下去。
“殿下亲临,真是,真是蓬荜生辉。”沈钦只是个小小的院使,虽然知道顾呈瑜和沈月华有情,但总也不敢在顾呈瑜面前放肆。
但毕竟是沈月华的生父,顾呈瑜还是比较收敛。
他微微颔首:“沈大人在这里刚好,也省得本太子到处跑了。太夫人何在?让她出来见本太子。”
沈钦急道:“家母歇下了,没个把时辰醒不来。”
“是吗?”顾呈瑜直接坐到上首的檀木圆交椅上,抬眼撇着沈钦,“若本太子非要她即刻醒来呢?”
沈钦是个孝子,他担心太夫人再耗损心神真的归了西,但又不敢驳顾呈瑜的面子。左右为难了片刻,直接跪下道:“殿下容禀,家母她真的经不起折腾啊。”
“起来!”顾呈瑜不愿见到沈钦跪自己。
被这一声吼,沈钦登时就懵了,下意识地按照顾呈瑜的命令做,汗出如浆。
真把太夫人吓出个好歹来也不太好看,顾呈瑜忖度了片刻,问沈钦:“今日太夫人去过馨院,和谁?”
“是,是华儿请太子来查明哥儿失踪的事吗?华儿也太……”他刚想轻微地数落一下沈月华,却被顾呈瑜一瞪,没敢继续说下去。
“明哥儿已回府,你只要照着本太子问的回答就是!”
“什么?!”沈钦听到好消息当即就喜笑颜开,“真好!明哥儿回来就好!”
顾呈瑜禁不住提高了音量,大声道:“沈大人!”
沈钦吓得一个哆嗦,腿脚都软了,连忙回答:“家母今日并未与微臣同去,这……可以问李妈妈,她总是伺候家母左右。”
“叫进来!”
不一会儿,绿衣就拖着李妈妈进了内室。李妈妈被拽得踉踉跄跄,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跪地行礼。虽然李妈妈不认识顾呈瑜,但内室的情形简直太明显了,她头都不敢抬,生怕惹了贵人的嫌,招惹祸乱。
红裳柔声道:“李妈妈,您别害怕。太子殿下来这里,只是想问问太夫人今儿来馨院瞧小少爷的时候,还带了哪些人?”
这些日子,沈月华和顾呈瑜的桃色消息早就传得满天。
沈府里的下人哪个会不知道能来沈府的太子是谁?原来这位就是堂堂大齐太子啊,模样儿果然是万里挑一,跟大小姐真是配的。李妈妈心里腹诽了两句,没有任何隐瞒地道:“太夫人和老奴都去了,还有雅姨娘,不过她时常陪太夫人唠嗑,也经常跟着太夫人去看小少爷们
,倒也不稀奇。”
雅姨娘是什么人?
顾呈瑜看了眼红裳,红裳点头解释道:“雅姨娘是二小姐和三小姐的亲姨娘,夫人的陪房,随着夫人嫁进沈府,颇为低调。奇怪的是,太夫人年前还因为宁远伯夫人的事迁怒于她,现在却肯与她相处,看来也是一名隐藏的厉害角色。”
红裳更是厉害,她清楚顾呈瑜想问什么,句句不差。
顾呈瑜赞赏地道:“很好。琴妙,尽快把她带来。”
沈钦忍不住插嘴:“殿下,雅儿一向胆小可人,她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更何况芹儿还待字闺中,她怎么会给芹儿招惹是非呢?”
“沈星芹?”
“是啊,这些日子都是登门来向芹儿提亲的贵人,大好形势在此,她决计不会犯糊涂,她也不会私自行事的。”沈钦认为自己很了解雅姨娘,在他心目中,女子就是柔弱的具象。她们娇媚和软,应该活在男子的呵护之中,就像菟丝花一般依附男子生存。
当然,沈月华的例外,已经让他渐渐动摇了这种与身俱来的思维方式。
但大男子主义的心思早就根深蒂固,遇到女子,首先蹦入脑中的想法怎么会变?
听到这话,红裳的眼神稍变,蔑视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才不会依附于任何人而活,父母双亡,寒冬腊月里靠乞讨才侥幸活下来的小女孩儿,哪儿会信那一套“女子无才便是德”愚蠢的鬼话?任何时候,她都要努力攫取有用的东西,坚定信念,将命运牢牢捏在手心才是生命之道!
当然这一切,除了命运教给她,还有此刻不知在何地的小姐一直灌输给她。
她的恩人,她此生最崇敬最爱的的大小姐,你一定要等我来救你!红裳眼角有亮光闪烁,小得不能再小的泪滴刚出现就消失……
而现在,沈月华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许鸣选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带着她进入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巷子。为了尽可能的抹除任何蛛丝马迹,他真的是煞费苦心。
沈月华咬了咬唇,心中的涟漪微微泛起。
看来顾呈瑜的法子不会奏效了,以她对顾呈瑜的了解,他一定会去找最有效的途经来找到她。挖出内线,供出地址,如果她身临其境也是第一选择。
但许鸣换了藏匿地点,一切就又仿佛回归到了迷雾中。
“沈星零也在这里?”此时此刻,能拖一刻就是一刻,她知道顾呈瑜不会放弃,那她也会坚挺到最后。
“在。”许鸣微笑道,“以防你想随时找她泄愤,临行前,我便让人将她送了过来。”
沈月华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但面部表情没有太大的起伏,嗓音依旧动听且平静:“殿下用心良苦,多谢。”
许鸣笑着靠近她:“只要是为你做的,我一向都考虑周全。”
沈月华偏过头,除了顾呈瑜,其他人的甜言蜜语都让她一阵一阵地犯恶心。
“暗卫已经去带她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华儿,不如你也唤我的小字可否?”许鸣不得不承认,每次听到沈月华叫顾呈瑜“子瑾”,他都嫉妒得发狂。
沈月华蹙眉道:“太子殿下,你我交情并不深!”
“哦?”许鸣随手拈了一块糕点,凑到沈月华唇边,“肌肤之亲都不算吗?我还记得华
儿凝脂般的肌肤,那口感……”
“许鸣!”沈月华霍地站了起来!
“叫名字也挺好。”许鸣转而将糕点丢入自己的嘴里,“这里就是一个荒僻的小宅子,没人认识你我,没有太子,也没有御医,不如放下你的重重戒备,聊聊?”
当然沈月华更愿意聊天,她是真的应付不过来许鸣的动手动脚。
许鸣挥手让下人把茶斟上,袅袅的茶香入鼻,稍微能舒缓一下身心。窗外已是华灯初上,离早朝不到几个时辰了。几个时辰后,那道圣旨会真正地改写大陈的历史。而本应该站在顾呈瑜身后陪他见证这一刻的沈月华,此刻却与许鸣相向而坐。
真是不可谓不悲哀。
沈月华自嘲地笑了笑,安然落座:“聊什么?”
“你应该对梁国皇室有所了解?”许鸣捧着茶盅慢慢地撇茶叶,仿佛注意力都在芽芽挺立的茶叶上,思绪却逐渐渺远了起来。
沈月华低头轻轻地闻着茶香,很清很纯,没有添加任何东西。
她放心地呷了一小口,道:“大梁现今的皇帝陛下精力很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有整整十二个兄弟。而你,是三皇子。”
“是。”许鸣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慢慢道,“而且其中不乏贤能者,我能登上太子之位,靠的不仅是身为嫡子,更重要的是狠毒。”
沈月华心里一个“咯噔。”
早就听闻梁国大皇子和二皇子死得蹊跷,难不成与许鸣有关?
“但我又不能将他们全部除掉,而现在,我远在大陈履行一个太子应尽的职责,却不知有多少人在父皇耳边进言。如果大陈拿不下,我这太子之位大概也会丢了。”许鸣静静地诉说,看不出情感的起伏变化。
他放下茶盅,抬起头看了眼沈月华,笑笑:“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顾呈瑜。论能力,我们二人不分伯仲,但他有一点远胜于我。那便是不用顾忌被人背后放冷箭,齐国只他一位皇子,地位十拿九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沈月华只是轻声道。
许鸣忙着与兄弟相争,但顾呈瑜何尝不必担心其他人?例如他那早就输掉但依旧贼心不死的皇叔?只是幸好,他要提防的人也就淮王一个,而愚蠢的淮王早就被他“斩于马下”。
想到顾呈瑜,沈月华眸中的冰冷逐渐融化,变得温暖。
而许鸣还以为这变化是为了他,心里如同被春风拂过,甚是欣慰。
“你呢?我一直都查不到你为何这般恨沈星零,还有舒良俊。”许鸣只是好奇,也想这场难得的聊天能持续下去。如果他们二人能交心,那就离得到她的目标更进一步了。
沈月华脸色骤变,紧紧地攥着茶盅,指节泛白,看起来在极力控制着怒气和恨意。
里面着实大有文章,若是能撬开这一点就太好了。不过替她杀了沈星零报仇,想必也有些效用,许鸣微微晃着茶盅,愈发感到黎王真是送给他一个绝佳的礼物。
此时,暗卫在门外敲门禀报,语气里带着些畏惧:“殿下,出了点儿状况。”
许鸣的声音瞬间冰冷,他微微仰头道:“说!”
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最不愿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事关他的江山美人,如何不能运筹帷幄?就是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不能容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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