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祭祖。
初九,大摆流水席宴请乡里。
初十至十三,搭戏台请戏班连唱三天大戏。
十四,请韩四的舅舅、幺妹儿的舅舅以及乡约、保正、甲长作见证,将韩三过继给二房。
十五,宴请走马书院院长和庄里私塾的先生,吃完酒各送上现银三十两,劳烦他们在闲暇之余帮老韩家修族谱家谱。
十六,请风水先生来看风水,看看韩家祠堂和韩家大宅该如何修建,算算哪天开工最吉利。
十七至十九,庄上徐、王、陈三家轮流请吃酒。
二十一早回走马岗,去潘掌柜家吃酒。韩家要扬眉吐气,潘家一样要光宗耀祖,潘掌柜在岗上大摆流水席,宴请亲朋好友,乡约、保正、甲长和街坊邻居,摆完流水席也请戏班来山门内的戏台连唱了三天大戏。
韩四升官发财潘二跟着沾光的消息由此不胫而走,不但一下子冒出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连韩大、韩二和韩三都坐不住了,哥儿仨站在韩玉财生前买的小院里,眼巴巴看着坐在黄桷树喝茶的段吉庆和关捕头。
“你们看着眼红,都想去找你弟,都想跟潘二一样做官?”段吉庆哭笑不得地问。
“段老爷,都说打虎不离亲兄弟,要说可靠,哪有自个儿兄弟可靠。”韩大偷看了段吉庆一眼,又嘀咕道:“再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老四用谁不是用,为啥便宜别人不用自个儿兄弟。”
段吉庆做过那么多年府衙兵房经承,先后伺候过十几任知府,岂能不晓得“官须自做,不用三爷”的道理,同时也能理解他们哥儿仨的心情,放下茶碗不缓不慢地说:“要是搁太平年景,你们真要是想去投奔志行,我就让你们去了。但现而今天下不太平,粤匪不但占了江宁和扬州,还分兵去犯京城,去攻安徽江西甚至湖北,不是我吓唬你们,这一路是真不好走,恐怕刚出四川就会遇上贼匪。”
柱子刚开始一样想去,只是过完年幺妹儿就满孝,他就要做新郎官也就死了那条去投奔韩四的心,见韩家三兄弟欲言又止,忍不住笑道:“大哥,二哥,三哥,段经承真不是吓唬你们,要是这一路好走,我早去投奔四哥了!”
“可是……”
“可是啥?”关班头没段吉庆那么好的脾气,啪一声拍案而起,紧盯着他们问:“你们晓得江苏离这儿有多远吗,你们会说官话吗,你们识字吗?啥也不懂,出了门连东南西北都弄不清,就算去了不但帮不上四娃子的忙,反倒会给四娃子添乱!这才过上几天好日子,被人家一撺掇就沉不住气。四娃子要是晓得你们都变成了这样,真要被你们给活活气死!”
韩大从来没见关班头发过火,吓得不敢再吱声。
韩二韩三一样吓坏了,害怕得连腿都不由自主地颤抖。
“关班头,喝茶喝茶,喝口茶消消气。”段吉庆把关班头拉坐下来,笑看着韩家三兄弟道:“我晓得你们不只是想跟潘二一样沾点光,更是想去帮志行,毕竟这兵荒马乱的,他身边是不能没几个信得过的自个儿人。但这一路确实不好走,真要是好走,别说你们,连我都想去。”
“段老爷,关叔,我们糊涂,我们不去了,我们除了种地啥都不会,去了也帮不上老四的忙……”
“别别别,别这样,听我把话说完,”段吉庆喝了一小口茶,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晓得你弟抛妻弃子,背井离乡,不远万里去做官,甚至亲率一千多乡勇去跟贼匪拼命,究竟图个啥?说到底,他全是为了这个家。”
“段老爷,我晓得,我错了。”
“晓得就好,”段吉庆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道:“出门在外的人,最挂念的就是家。志行每次托人给家捎信,信说得最多的就是希望家人平平安安,这年头平安就是福。他是你们的弟弟,弟弟不好说你们这些兄长,我和关班头也算你们的长辈,正好借这个机会跟你们说道说道。”
韩大真是被那些人给撺掇的,关班头刚才发了那一通火,让他猛然意识到做官不是那么简单,本就追悔莫及,尴尬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听段吉庆这一说,急忙道:“段老爷,您说,我们全听您的!”
“我和关班头明天一早就回城,以前只是不放心你弟,现而今又有些不放心你们。钱是好东西,可钱多了也不一定是啥好事。有些原本老实本分的人突然有了点钱,就不晓得这日子该咋过了,有的去赌,有的去嫖,有的去抽大烟,不但弄得倾家**产,甚至为了还债不得不卖儿卖女!”
“来走马前我遇上个赌得倾家**产福建商人,没脸回去见婆娘娃竟投江了。”关班头冷不丁来了句。
“这事我晓得,尸首从江里捞上来,还是我去收敛的。”柱子低声道。
“县太爷让你去收敛的?”关班头下意识问。
“老余不是病了吗,现在衙门就剩我一个仵作,不让我去还能让谁去。”柱子苦笑道。
“听见没有,这就是不学好的下场。”段吉庆放下茶碗,回到之前的话题:“你们的弟弟争气,把这个家撑起来了,让你们和你们的婆娘娃全过上好日子,所以你们不但不能因为有了点钱就学坏,还要孝敬父母,兄弟和睦,把这份家业守住,把这个家守好。”
“晓得,段老爷,您放心,我们不会不学好的,以前的日子咋过的以后还咋过。”
“对头,做人就应该这样不能忘本。”段吉庆点点头,想想又笑道:“不过你这话对也不对,为啥子说也不对呢,是因为现而今韩家不再是小门小户。别的不说,就新置的那两百多亩山林和水田,你们三兄弟种得过来吗?”
“种不过来。”韩二低声道。
“所以就得请邻里帮着种,刚才说做人不能忘本,你们也曾做过佃户,晓得种人家的地不容易,既然晓得就要将心比心。要是风调雨顺收成好,该收多少租就收多少租。要是遇上水灾旱灾,收成不好甚至颗粒无收,不但不能逼着人家交租,还得拿出点粮接济。左邻右舍要是遇上其它难事,能帮的最好帮一把,乐善好施,扶危济困,既能给子孙后代积德也能搏个好名声,晓得不?”
“晓得。”韩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当然,这个帮要看情形,你们只要记住一句:救急不救贫。”
“我会记住的,救急不救贫。”
“好,一定要记住。”段吉庆笑了笑,又说道:“再就是你弟乃至你叔的愿望你们是晓得的,他们希望韩家能变成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耕好说,现而今有地了,只剩下个读。潘二为啥能做上官,一是有你弟提携,二是因为他识几个字,能写会算。所以要让你们的娃读书,不读书不成才。”
“晓得,我会让他们好好念书的,不好好念看我咋收拾他们!”
……
就在段吉庆和关班头帮韩秀峰教韩大韩二韩三怎么做一个乡绅之时,韩秀峰正看着一封信跟顾院长、王千里等海安乡绅唏嘘不已。
前段时间攻城,因为琦善和陈金绶按兵不动,功亏一篑。雷以诚和新任漕运总督福济气不过,六百里加急上折子弹劾琦善和陈金绶。皇上大怒,下旨革了琦善的职,可又找不到更合适的大臣来总揽江北军务,只能让琦善革职留任,并痛骂了一番让他赶紧收复扬州。
琦善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不敢再假打,大前天又攻了一次城,不但又没攻下,连带伤督战的总兵双来都战死了,江北大营就这么折损了一员悍将。
不过韩秀峰等人不是为双来难过,毕竟连见都没见过,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而是感叹张翊国的命真硬,这次同样带伤督战,双来死了,他手下那些乡勇死了六十多个,他又一次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跟谁打仗也不能跟他打仗,他从守长春桥到现在,打了多少场仗,跟他一起打仗人的死了多少,他却一点事没有!”
“是啊,先是朱占鳌,现在是双来,一个副将一个总兵,他不光克手下还克上官!四爷,幸亏守完万福桥我们就跟他分道扬镳了,不然真不晓得会被他克成什么样。”王千里心有余悸地说。
“也不是一点事没有,上次攻城时他不是受了十几处伤吗?”韩秀峰放下信苦笑道。
“可别人都死了他却没死!”
“千里,你这话我不爱听,”顾院长放下茶杯,喃喃地说:“朝廷现在缺的就是他这样的忠臣,要是扬州那边全是琦善那样的贪生怕死之辈,我们还能坐在这儿喝茶?”
“这倒是,您老所言极是,是得有几个像他这样不怕死的。”
“要说不怕死,徐老鬼一样不怕死,雷大人怎么不把徐老鬼调去攻城。”
“千里,徐瀛怎么你了?”韩秀峰忍俊不禁地问。
王千里解释道:“提到他我就来气,好好的州衙被他搞得怨声载道,书吏清退掉一百多个,帮闲的白役有一个算一个全遣散了,连储成贵都从快班班头变成了皂班衙役。朝廷不是刚下旨让贼匪没进犯的地方把已招募的乡勇全遣散吗,可我们泰州虽然没被贼匪攻占但也被进犯过。可他倒好,居然也要裁撤,居然让我们遣散乡勇!”
“朝廷是担心尾大不掉。”韩秀峰沉吟道。
“可我们泰州不是其它地方,贼匪还盘踞在扬州没走呢!”
“郭大人怎么说?”
“我们好办,我们的团练换个名头就行了,他徐瀛不让我们招募编练乡勇,那我们就招募编练盐勇。他官再大也没郭大人,权再大也管不到运司衙门。”
就晓得徐瀛不会安生,没想到他竟闹出这么大动静,韩秀峰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顾院长突然道:“裁撤团练,遣散乡勇倒是没什么,毕竟全泰州也就我们海安是在正儿八经编练。只是一下子遣散那么多帮闲的书吏和白役,就靠州衙那几十个衙役,下半年的赋税他收得上来吗?”
“还真是,今天雨水又不多,我们这边还算好,据说靠江都那些庄镇的河里都快没水了。没水浇地,收成本自然不会好,下半年的赋税不好收啊!”余青槐凝重地说。
王千里脱口而出道:“这不只是天灾也是人祸。”
“人祸?”韩秀峰下意识问。
王千里解释道:“琦善贪生怕死不好好去攻城,反倒在北边打坝,南边放水,把运河里的水都快放干了,说什么以防贼匪沿运河北犯京城。反正是把西边和北边的河道弄得七零八落,搞得各地涝的涝,旱的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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