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秀峰不晓得远在老家的娇妻怀上了,只晓得这个稀里糊涂做上的会馆首事不能白做,既要大兴土木翻建会馆搏个好名声,也要借翻建会馆赚点银子。
这些天忙得不亦乐乎,先是托街坊邻居找工匠,找到工匠谈好工钱就请工匠们列出需要提前准备的材料清单,然后满京城打听各类材料的行情,紧接着又把工头画好的草图拿起给吉老爷王老爷和江老爷过目。
几位在京的同乡官员都没意见,又重新画了一张,连同刚写好的几封书信一起托票号捎给远在巴县的老丈人,请老丈人把其中一封信和即将翻建的会馆草图送到柴家巷请顾老爷过目……
忙这忙那,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二十八。
北京城有民谣:
老婆老婆你别谗,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过几天,漓漓拉拉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
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
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首,三十晚上闹一宿……
入乡随俗,潘二昨天让大头宰了前些天买的六只鸡,今天一大早就让何举人和刘举人的三个家人一起帮着和面,和好盖上之后又带着他们去街坊邻居家借桌椅板凳和锅碗瓢勺,吃完捎午又忙着布置院子。
出门在外一样得过年,过年不就是图个喜庆,何况晚上有贵客。
何举人和刘举人不但没有因为潘二使唤他们的家人生气,还兴致勃勃拿起笔帮韩秀峰写福字和对联。写完之后又帮着张贴,门里、衣柜上、水缸上……只要能贴的地方全倒贴上福字,寓意福到了。
院子里挂满大红灯笼,屋内廷贴上“抬头见喜”,屋外贴上“出门见喜”,院内贴“全院生辉”等春条。
堂屋里摆了两张八仙桌,靠门处摆上一扇前些天买的屏风,因为京城过年有客厅里要罗列屏障的风俗,摆上屏风堂屋就能称之为“锦堂”!
香案收拾的干干净净,摆上九堂大供。
有成堂的蜜供,成堂的套饼、花糕的面鲜,成堂的水果、成堂的干果。花糕大小八件,年糕年饭,素抄手(饺子),素炒菜……等晚上人到齐了,请吉翰林领着众人一起拜神,这就是所谓的团拜。
温掌柜和储掌柜等四川在京商人一吃完捎午就赶来帮忙,明明没啥好忙的他们却忙的不亦乐乎,桌椅板凳已经擦得很干净了,他们还时不时拿块抹布过来擦几下,然后找各种由头跟费二爷刘举人他们套近乎。
酒是“温永盛”的老窖,堂屋角落里堆了十几坛。茶叶也是他们带来的,还是上好的冰片,甚至连茶具一并带来了,韩秀峰只要操心晚上的菜。
虽说要入乡随俗,但这里终究是重庆会馆,晚上必须是家乡菜。
为此还专门请教过费二爷和刘举人,最终确定上“扣鸡”,“扣鸭”,“扣鹅”,“扣肘”,“粉蒸排骨”,“烧白”,“烧酥肉”和“红烧鱼”这八大碗,外加炒豆芽菜和比肉还贵的炒韭黄。
凉菜四个,分别是酱牛肉,酱肘子,花生米和海蜇拌萝卜丝。
汤两个,分别是蹄筋杂烩汤和豆腐汤。
储掌柜的婆娘和两个女儿全会做饭,有她们娘儿仨在连大头都插不上手,韩秀峰在临时改作厨房的状元房看了看,见没啥不放心的,干脆回到堂屋跟费二爷他们一起喝茶摆龙门阵。
“君杰,始真,不怕你们笑话,我在京城这些年,这还是头一次正儿八经过年。”费二爷看看香案上摆的供品,回头笑道:“这都是托志行的福,沾志行的光!”
“志行,我和始真也是托你的福,哈哈哈。”何恒不禁笑道。
“二爷,何老爷,您二位千万别这么说。我是会馆首事,这些全是我份内之事。您几位如果非要谢,那就谢几位掌柜,要不是几位掌柜慷慨解囊,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操办也操办不起来。”
“韩老爷,您这么说太见外,能跟几位老爷一起过年是我们几个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是啊是啊,孝敬几位是应该的,二爷,何老爷,刘老爷,请用茶。”
韩秀峰没有拿银子不办事,温掌柜等四川商贾乐得心花怒放。
正聊得不亦乐乎,刘举人突然问:“志行,你没有见着钱老爷,吉老爷他们可能晚点到,钱老爷咋到这会儿也没回来?”
“您不说我差点忙忘了,钱老爷去哪儿了?”韩秀峰下意识往西厢房看去。
过去这些天韩秀峰一直在外面忙翻建会馆的事,不晓得钱俊臣这些天在忙啥,费二爷和两个举人天天呆在会馆里苦读圣贤书,多少晓得一些,犹豫了一下不动声色说:“我前天去省馆找朋友借书,无意中见着他进了省馆边上的龙门客栈,听说行之就住那儿,八成是去找行之了。”
何恒没那么多顾忌,冷不丁来了句:“他这些日子总往龙门客栈跑,跟任行之走得很近。”
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钱俊臣的为人韩秀峰再清楚不过,暗想他跟任家兄弟走那么近准没啥好事,暗暗提醒自给儿今后得留个心眼,得提防着点。
提到任禾,刘山阳忍不住问:“志行,今晚是会馆的团拜,照理说只要是重庆同乡全得请,你有没有请行之?”
韩秀峰缓过神,连忙道:“刘老爷,我韩志行做事公私分明,怎么可能不请?我早让长生把请帖给他送去了,不但请了他,连他弟弟任怨也请了。”
“请了就好,来不来是他的事。”
“我估摸着他不会来。”何恒沉吟道。
“不一定!”刘山阳看看韩秀峰,回头道:“君杰,我们跟他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啥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他心高气傲着呢!要是不来,就显得他心虚。我敢打赌,他一定会来的。”
费二爷年纪大了,许多看得很开,禁不住劝道:“志行,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个道理你应该晓得。况且不管咋说也是同乡,要是行之等会儿过来,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别给他脸色看,最好给他个台阶下,问问他愿不愿意搬回来。”
论玩心眼,这几位只晓得苦读圣贤书的举人加起来也不是韩秀峰的对手。
韩秀峰暗想越是心高气傲的人越不会搬回来,真要是愿意搬回来就说明任禾怀恨在心一定是要报复的,心想不妨借团拜的机会试探一下,若无其事地说:“二爷,我啥样的人您老是晓得的,那天赶他们兄弟走是因为在气头上。您老放一百个心,他等会儿真要是来,我一定以礼相待。”
“好,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这样嘛!”费二爷回头看看何恒和刘山阳,端着茶杯笑道:“君杰,行之,有些话志行不好开口,行之更不好意思说,我们晚上找机会说说,帮他俩冰释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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