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个士兵围绕在马场的某一块空地上,每个人脸上神色兴奋。一匹毛色通透雪白的骏马嘶鸣奔腾,趾高气扬。士兵们个个都想驯服它,可这匹马明显不合作的样子。
“雪山神骑,他妈的,没想到老子今天竟然可以看到这匹传说中的神驹!”
“果然厉害,已经有三十二个人被摔下来了!刚才丁队长那支小队里有二十个人试过,全失败了。”
“哈哈,我听说连丁队长也被摔下来了!”
弦歌跟着皇甫容走在军营里,听到马场方向吵吵闹闹的,转过脑袋望去。“雷霆!”她禁不住喊了一声。
白色的骏马听到了主人呼喊,高鸣一声,立刻向弦歌奔腾而来,激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埃。四周的人急忙让路,军营里其他看戏的士兵也都停下脚步,驻足观望。
弦歌扬眉一笑,明媚的脸庞上流露出得意的朝气。白色的骏马丝毫没有放缓速度的意思,直直地冲向弦歌。即使都是军营见惯了驯马的军人也禁不住为她捏一把冷汗。
雷霆冲到她面前的那一瞬间微微低下头颅,弦歌双手飞快撑在它脑袋上,两脚凌空腾跃,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完美翻身,立即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利落的动作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她微微仰起头颅,声音响亮。“各位极东国的士兵!这匹马是我的!它已经有主人了!”
那种神采,是连阳光都为之失色的灿烂。
整个马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眼睛齐刷刷地一致瞪向弦歌,甚至有士兵陆陆续续地向马场靠近。冷立带着歧阳城的俘虏经过此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微微皱眉,高喝一声,“都回到自己的位子去!”
“城主!”
“符城主!”
俘虏的士兵们看到弦歌骑坐在马上的昂扬姿态,也纷纷热情高涨地喊叫起来。弦歌的目光投射过去,正巧对上冷立望着她的眼,她淡漠地转开,无意中瞥到符雪迟也在俘虏的队列之中,怔了怔,目光中有复杂之情闪过。
“太可惜了,这样的一匹马居然是一个女人的坐骑。”
“对啊,冷将军和这匹雪山神骑比较般配。”
“骏马本就应该配英雄。”
弦歌将马场上的议论纷纷都听入耳内,目中精光一闪而逝,抬首微笑,骄傲而挑衅,“冷立,作为一名将士,你应该也想要一匹上好的坐骑吧。”顿了顿,她盯住冷立的瞳孔,“你想要吧?”
冷立笑道,“符城主跨下的这匹马百年难得一遇,只要看的人都会想要占为己有。不过,据冷某所知,这种神驹大多是认主的。或者,符城主愿意割爱?”
“鱼逐水草而居,鸟择良木而栖。”弦歌跨下用力一夹,坐着雷霆直奔冷立而去,在他面前拉住缰绳,在四周的惊叹声中,千钧一发地勒住趋势,居高临下道,“只要冷将军愿意和小女子比试一场,我若输了就将雷霆双手奉上。但相对的,若冷立你输了,我要你放了符雪迟。”
“符弦歌果然有一城之主的气概。”冷立讥诮笑道,“可是,你觉得我会同意如此荒谬的提议吗?用一个畜生来换符雪迟?”
弦歌气息如霜,像磁场一样将周遍所有的注意力都调到她身上。“哦?那冷将军是拒绝挑战吗?”
两人僵持不下。冷立面无表情,可藏在衣袖下的手已紧紧捏住。弦歌嘴角挂着淡笑,神情中隐隐有份笃定,伸出一根手指朝向冷立,一字一顿,“比,还是,不比?”
“将军!接受这女人的挑战!好好给她一个教训!”
“是啊!把那匹神驹给赢过来!”
“将军,在歧阳城的俘虏面前展现下我们极东国的强悍!”
士兵们都吵吵嚷嚷的,士气高扬。弦歌成功挑起了士兵的斗性和战性,雪山神驹的**在这瞬间无限地扩大。一个女人在敌国的军营里挑战敌国的最高指挥官,这本就一种蔑视的表现,任何一个有血气的战士都会蠢蠢欲动。
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冷立面如寒霜地盯住弦歌,这样的氛围,这样的挑衅,不禁让他想起刚进入军队时的冲动。本性中的某些东西的确让他有些按捺不住,不过,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位置以及应该保持的冷静。
“我还以为外面吵吵闹闹的在干什么……原来是这么一出好戏。”从不远处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凌悠扬身上披着全白的披风,身后跟着张奎和唐礼两个高手,慢条斯理地走近。他先扫了弦歌一眼,然后望着冷立,勾唇一笑,“冷立,你和她比试一场又如何?难道你觉得自己会输?输给一个女人,输给一个身上还带着伤的女人?”
“七殿下。”冷立抱拳行礼,目光炯炯,“符雪迟这个俘虏事关重大……”
“你果然是怕输。”弦歌轻笑,挑眉勾唇,俨然一副你没胆子你没种的模样,居然连个女人的挑战都接不下。
不等冷立作出反应,周围的士兵们已经被弦歌的态度给激怒了,纷纷要求他们的将军应此一战,呼喊声不绝于耳……
张奎从最近的帐篷里搬来一张椅子,铺上垫子。凌悠扬缓缓坐下,单手托住下巴,明显打算把这场好戏给看下去。如蝶翼的睫毛微微一眨,他有趣地望着弦歌,歧阳城的城主符弦歌……么,有意思,虽然他本就有意在这次的突袭行动中烧一把火,但这个符弦歌似乎可以在他主导的这场大火里再添点油。
“冷立,我以皇子的身份命令你,接下这次挑战。”
冷立面色一懔,紧抿双唇,犹豫片刻后还是单膝下跪,“是。”
弦歌翻身跃下马。雷霆也被周围的气氛感染到,表现出急躁的样子。弦歌安抚地在它头颅上抚摩几下,“雷霆,别担心。”
“城主!”
“城主!”
俘虏中更多的是激动,弦歌笑眯眯地望着他们,“我不会丢了歧阳城的脸!你们就在这里好好地看着。”
“弦歌。”符雪迟压低声音,扯了下她的袖子,“冷立很强,你不是他的对手,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即使他在比试中杀了你也不足为奇,你不必为我冒险。”
弦歌敛起笑容,盯住符雪迟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雪迟,你每次打仗的时候可以预测出自己的输赢吗?你是因为可以打赢才去打的吗?”
符雪迟怔住。
弦歌微笑转身,跨步走上前去,“不是的,因为有打的必要才会出手,不是因为会赢,而是因为想赢。”她停下脚步,回首一笑,“而且,非赢不可。”
非赢不可,歧阳城缺不了雪迟,他一定要活着回去。
弦歌挑出一把拿着还算顺手的剑,站定在冷立面前。冷立有几斤几量她大致也猜得出来,光论武学,他未必比雪迟逊色。而且,他不会像雪迟那样对自己手下留情。
平平一剑刺去,弦歌的剑速在半途中突然加速,直刺对手咽喉。
冷立并未轻敌,目光淡漠,提剑挡开。“叮”的一声,两把剑相触之时,弦歌立刻变化方向,反手一剑刺向对手心脏处,动作之连贯,速度之快,仿佛她一开始瞄准的就是心脏。
“好!”围观中有人鼓掌。
冷立心头一惊,要躲已经来不及,至少会刺出点血。他不挡反攻,利用男性在力量上的天生优势举剑砍向弦歌持剑的那支手臂。
弦歌咬牙硬上,“铛”的一下被震开,虎口上已经流血。好大的力道!
冷立从来不知道手下留情,从来不知道怜香惜玉。对他来说,不论挑战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既然有胆子挑战他,那就注定死亡的结局。怜惜?仁慈?道义?那是什么东西?战场上只有胜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就这么简单。
如果说十三岁参军时的他还有那么一点天真的话,那现在的冷立就绝对是一个无血无泪的魔鬼。符弦歌不是一个弱者,有些人是不能征服只能杀死的。他遇到过这种人,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在面对符弦歌这个女人的时候,心境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折磨她?她默然承受;羞辱她?她一笑了之。她不以为意地接受在地牢中的一切刑罚,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然后,今天她才第一天出来,阶下囚的身份并没有任何改变,却能以那种一切皆在掌控中的态度挑战他,挑衅他。或者该说,她挑衅了在场所有的极东国士兵。
弦歌身上才刚结痂的伤口在打斗中又破裂开来,鲜血缓缓渗透,蓝色的衣裙被血色所浸染,颜色逐渐转深。包扎在手指上的白色布条也被鲜血所浸红,触目惊心。弦歌的额头汗水淋漓,举剑划出完美的弧度,一次又一次地刺向冷立。
天空万里无云,阳光射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寂静无声,死一样的安静。
那几乎是一个血人。
再没有呐喊,没有加油。比试刚开始的那种**此刻已经**然无存。
无数道目光都投注在弦歌身上。血,从她的指尖滑落,滴到地面。柔美的脸庞苍白如纸,可神情却淡定得一如之前。她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只知道进攻只知道胜利。
这样的场面震撼地让人害怕。
这样的比试,为什么还不结束。
凌悠扬的神色也在不知不觉中严肃起来,望向弦歌的目光中满是探索意味。
“铛”,冷立又一次挡开弦歌手中的剑。弦歌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力气,脚站不稳,剑也拿不动,冷立的力道似乎越来越大,她的剑脱手而出,划出地面很长一段距离。
“你输了。”冷立走到摔倒在地上的弦歌面前,从上往下地俯视。
弦歌闭了闭眼,她睁眼,目光飞快扫冷立一瞬,整个人飞跃而起,一脚劈向冷立手中的剑。冷立一怔,可多年的征战让他反应极快地向后躲避。
此时,弦歌已抽下自己的腰带,狠狠甩向冷立,将那把剑从他手中抽击到地上。她用尽所有的力气飞身掠到冷立身后,浸了血的腰带缠上冷立的脖子,使劲一勒。
冷立回神,急忙伸手到颈边去扯腰带。
弦歌嘴角晃过诡异的微笑,出乎意料地松开一只手,疾速取下头上的簪子,直刺冷立的太阳穴。
全场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弦歌微笑,“输的人是你。”
寂静。
然后,响起雷鸣般的呼喊。
“城主!”
“城主赢了!”
弦歌的脚已经有点站不稳了,她目光锐利地射向凌悠扬,“七殿下,希望你守信放了符雪迟,现在立刻放人!”
凌悠扬吊儿郎当地笑了笑,深深望她一眼。“当然。”
“雪迟!你现在坐上雷霆,立刻赶回歧阳城!”弦歌松开双手,吹了声口哨。雷霆闻声立刻窜到她身边。弦歌摸摸它的脑袋,瞪向符雪迟,“呆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
凌悠扬抬手示意,“将符雪迟的脚链手链给解了。”
眼睛开始发花,视线的焦点已经对不准了。雪迟似乎走到她身边说了句什么话,可惜已经听不清楚,她只听到雷霆的一声嘶鸣,然后是雷霆奔腾的声音,马蹄声越来越远。弦歌的嘴角划出一道微笑,雪迟应该没事了。
嗯,没事了。心里一放松,她的身体顿时倒在地面。“砰”的一声,激起一片尘埃。
太阳穴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冷立低头望着倒在自己脚下的弦歌,神色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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