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解语花

〔一〕

婉娘一句“记得三月三之事”的询问,引沫儿回忆起自小被视作妖孽的往昔。只见他一张小脸忽而惨白,忽而紫胀,拳头时不时捏紧又松开。可婉娘只做视而不见,继续与那蛇精周旋。

※※※

“三月三?”只听公蛎干咳了两声问:“三月三何事?”

婉娘道:“既然公蛎已经忘记了,沫儿,我们走吧。”

公蛎顿时紧张,叫道:“婉娘,婉娘,我当时第一次来洛阳城,没想到人间有如此超凡脱俗的女子,便一下子不能自持,却没想到你是……当时偷了你的玉鱼儿,也是因为仰慕婉娘,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婉娘笑眯眯道:“真的吗?就这么简单?”伸手道,“那就还我吧。”

公蛎咝咝半日,才苦笑着道:“婉娘要拔了簪子才行。”

婉娘示意,沫儿去拔了玉簪。

公蛎伸长脖子,咕咕咕咕地吐了几下,吐出一个晶莹的玉鱼儿来,然后又面有愧色道:“只有一个了,另一个……”沫儿取了,在酒楼为客人准备的洗手盆里洗了递给婉娘——这个玉鱼儿除了镌刻方向与沫儿当时捡到的那个相反外,其他的竟然一模一样,显然是一对儿。

婉娘欣赏着玉鱼儿,笑道:“怎么回事?拿走了两个,却只还回一个?”

公蛎尴尬道:“婉娘知道,小生……小蛇吃不得苦,耐不下心,多年修行仍只是半个人形,丑陋不堪。那天三月三在街上碰到你时一……一见倾心,便趁你不备偷了玉鱼儿,立志要修成一个英俊人身,再回来找你。当时看到你发现了,就匆忙附在一个老叫花身上,哪知忘了将玉鱼儿藏起来,刚上了老叫花的身便被街头的无赖张龙劈手夺走了一个。”

婉娘笑道:“真是好笑,修炼多年的水蛇精,竟然要受洛阳街头的混混欺负,传出去都是笑话了。要是鳌公知道了只怕要被你气个半死。”

公蛎厚着脸皮道:“后来我四处寻了,找不到那张龙,想修成个英俊少年又不知要过多少年,只怕那时你已经老了……”又赶紧诚惶诚恐道,“我当时不知道婉娘的厉害,否则,当然知道婉娘是不会老的……呸呸呸,要是知道的话,我也没胆去偷婉娘的玉鱼儿……”

看公蛎这样绕三绕四的,连沫儿也笑了。

“这次是怎么回事?”婉娘问。

公蛎低眉顺眼道:“我不想修炼,又不敢去见鳌公,就去四处游历了一番,一个月前才回洛阳。”

婉娘道:“正好遇到宋公子落水,你救了他,然后见他人俊才高,就附在了他身上,是不是?”

公蛎急忙道:“小生并无恶意!并无恶意!从来不曾做过任何坏事!”

婉娘板起脸道:“好一个并无恶意!你这样附在人身上,影响人家的正常生活,还说并无恶意?要是鳌公知道会怎么样?”

公蛎不住地伸出舌头舔嘴唇,诚惶诚恐道:“婉娘手下留情!公蛎再也不敢了。”

见婉娘不悦,又赔笑道:“看在小生赠与婉娘血珍珠的分上,恳请婉娘放过小生。”

婉娘愠怒道:“赠与?你可是用它来买我的眼儿媚的。怎么叫赠与呢?”

公蛎频频点头:“是买,是买,不是赠与。”

婉娘叹道:“这就罢了,但你偷了我的玉鱼儿,还弄丢了一个,你说怎么办?”

公蛎额头渗出汗来:“婉娘,小生道行低微,实在找不到张龙那厮去了哪里,只怕那个玉鱼儿……”

婉娘一副为难的样子,思索良久,叹了口气,道:“好吧,我这次就饶了你,我自己去找那个玉鱼儿,但你要帮我一件事。”

公蛎迟疑道:“什么事?”

婉娘笑道:“你放心,我自然不会让你做为难的事儿。我想要一片龙鳞,想烦你去鳌公那里讨来。”

公蛎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为难道:“鳌公严厉得很,我去讨,只会被打。”

婉娘娇声笑道:“谁说让你当面讨要了?公蛎如此聪明机灵,还能找不到办法?”

公蛎一听婉娘夸他聪明,双眼顿时烁烁闪光,沾沾自喜道:“那自然,那自然,虽然我道行不深,但比聪明机灵可是一点都不差的。”

婉娘赞道:“所以这事还非求公蛎不可。那公蛎什么时候能将龙鳞给我?”

公蛎想了一下,道:“明晚吧。”

婉娘笑道:“明天就用自己修的人形来见我吧,不要再用宋公子的。”说罢嫣然一笑,道:“请公蛎把这顿饭钱付了吧。沫儿,我们走吧。”

公蛎一看婉娘笑颜如花,又不知说什么好了,慌忙点头道:“当然,当然。”

※※※

沫儿跟在婉娘后面下了楼,道:“文清去套车,怎么这么久还不来?”

婉娘道:“我已经让黄三告诉文清不用来了。”

沫儿有心问下关于黄三说话的事情,又忍住了,而是问道:“宋公子……水蛇买的这个眼儿媚有什么特殊的作用?”

婉娘笑道:“香粉里放了莨菪,花露里放了龙鳞花。莨菪本身是有毒的,少量内服可以安神定痛,外敷有驱邪避秽之功效;花露中的龙鳞花,对人来说有凝神醒脑之功效,对变幻或依附于人形的仙家,却具有显形功效。宋公子能被公蛎附身,也是自身精气神不足所致。这样的香粉花露一起使用,宋公子的心神凝聚,公蛎就难以再附上了。加上今晚他正好提议要喝酒,杜康酒是纯粮酿造,物之精华,自然就把公蛎给逼出来,现了原形了。”

沫儿哼道:“叫什么公蛎,不就是条水蛇嘛。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另一条玉鱼儿已经找到了?哈,你一早就想好了,要他帮你去偷或者抢龙鳞。又得了血珍珠,又拿回了玉鱼儿,还得到了龙鳞,真是一举三得。”说着又狐疑道,“我如今更不相信,三月三那天,凭这条水蛇的臭水平,能从你身上偷走玉鱼儿,而且还一偷两个。”

婉娘摇着团扇,嘻嘻笑道:“你这么聪明做什么?嗯,我故意让水蛇偷了我的玉鱼儿,就是为了诓你来闻香榭,好多一个机灵的小伙计用。我可是个坏人,你要小心。”

沫儿白她一眼,心里将信将疑。难道连自己三月三那天发现玉鱼儿,一切都是婉娘安排好的?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

一路走回家去,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扛着裹了稻草的木棒,木棒上面插满了一串串鲜红透亮的糖葫芦。沫儿本来已经很饱,一见糖葫芦,不禁眼馋,又拔不动脚了,吵着要婉娘买。

婉娘不依,笑道:“瞧你这小肚皮,还填得下东西吗?”

沫儿眼巴巴望着糖葫芦,道:“就是吃撑了,才想吃个糖葫芦消化一下。”

看婉娘不为所动,突然想到,婉娘答应每月有二百文工钱的,可是一次也没发过,便叫道:“好吧,我自己买!”伸手过去,“给我结五月六月的工钱,一共四百文。”

婉娘拿出荷包,翻开道:“只有五文钱。”

沫儿无法,只好拿了五文钱,二文钱一串的糖葫芦,好说歹说,那人才卖给他三串。

婉娘笑眯眯道:“不错,给我一串。”

沫儿跳开,挑衅道:“哪有你的?这是我买给三哥和文清的。你说的,哪吃得下呢?”

回去拿了一串给黄三,自己和文清坐在石阶上津津有味地吃着,还相互尝了对方的。快吃完了,却见婉娘得意地拿着一串糖葫芦,正吃得香甜。

沫儿大声道:“我给三哥买的,你怎么吃了?”

婉娘做个鬼脸,道:“三哥不吃,送给我了。”还挑衅地吐吐舌头。

沫儿气结,便缠着婉娘非要结了这两个月的工钱不可,婉娘没办法,只好给了一百九十五文——说要留一个月的作为押金,而且还十分小气地把买糖葫芦的五文钱给扣了,气得沫儿眉毛眼睛都揪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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