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原这么说的?”
程立的表情在窗外路灯照映下,忽明忽暗的很不真切。我内心有点焦躁,抬手打开了顶灯。
这一亮,他好像也开窍了,找补道:“不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
我象征性笑笑,没再说话,把车速重新提上去。
但到底还是因为这段对话,让车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尴尬。安静狭小的空间里,感官都被放大,光线,酒味,气息,动作。
越发的不自在。
程立看起来不像鲁莽的人,没有佐证就胡乱认定别人的关系,实在欠妥。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当醉不醉的容易管不住自己的嘴。
这么想着,我把导航的音量调大,顺势开口:“晚上车少路上还挺顺的,快到了。”
程立附和,歪歪头示意后座:“你等下自己可以吗?”
“可以可以。”往后视镜一瞥,只能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肩膀,下意识叹了口气,“……没问题的。”
送完了程立,一路开回家已经将近11点。
纪原睡得非常沉。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弄醒,拖拽着下了车,把人安置在单元门口的台阶上。
“纪原。”双手轻晃他肩膀,“坐这里等我,我要去停车。”
他眼睛微睁,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往我身上靠,无法支撑自己。
“嗯……”哼了一声。
强烈的酒精刺激下,隐约能闻到他衬衫领子的清冽香味。是我专门买的衣领洗剂,当时在超市挑了好半天味道。
我蹲在地上,撑着他,一时也不想动了。直到远远地看见后面的车灯,才又把他扶正,“纪原,你得自己坐好。”
晃晃悠悠地往旁边栽。
“听见没啊?”忍不住狠拍了一下肩膀。
他一激灵,眼睛张大了点。定定看我半天,突然哼哼唧唧凑过来:“梁齐你总算来了……”
说着还扭了一下头,好像跟谁说话似的:“梁齐来接我了……”
敢情这么半天,人家什么都不知道,大概还以为在饭店。
眼看后面的车已经跟上,绕不过去,破天荒地就安安静静在那等着。我没空再掰扯,扶着他大声说,“对我来了,我去停车,你坐这等着。能等着吗?”
疯狂点头。
“好,我松手了。能坐好吗?”
又一阵点头。然后随着我松开,啪唧往一边倒过去。好在我手还护着,垫着他脑袋,直接砸在台阶上。
感觉快骨折了,疼得呲牙咧嘴,好一会儿才抽出来,关节红红的有点擦破了皮。
唉。
急忙回到车上,启动,看了一眼窗外。纪原侧倒在台阶上,微微曲着腿,白衬衫蹭着灰,头枕着瓷砖。
我工作几年没少见到这样的画面。每次都在想,是多大的压力要让自己喝成这样?烂醉到体面都顾不上,家都回不去?
没想到现在这样的是纪原。
匆匆停完车,一路小跑回单元门口,不见他人影了。
心一下子提起来,慌慌张张进去找了一圈,没有。又绕回外面,这才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循声踏进草丛,看见他扶着墙在吐,很难受的样子。
想要上前,被纪原回手拦开,含含糊糊说:“别看。”
看来吐完酒醒了一点,还顾得上这个了。但他现在力气小得很,我轻易挣脱,一手拍着后背,一手在包里掏纸巾。
好一会儿,纪原擦了擦嘴,回过身来。脸上的红更明显了,眼睛亮亮的,是因为呕吐而涌上来的泪水。
他一张口,嗓子太哑没能说出话来。咳了几下才成功:“想回家。”
跌跌撞撞进门,放下包,扶着纪原往卧室走,结果半路就倒在沙发上了。
醉成这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只能按照自己解酒的经验,泡了杯蜂蜜水拿过去。
他挣扎着坐起来,仰靠在沙发上。喝了两口把杯子递回来,然后就这么呆着。
垂着眼,像是在想什么,可这会儿还有思考能力吗?
“去睡觉。”拉他两下,拉不动。
正好看见白衬衫上又是灰,又是污渍,开始上手去解他的扣子。趁着晚上洗掉,以现在的温度,第二天就能穿了。
纪原老老实实任我摆布,好像除了去睡觉,全都可以配合。
快12点了,对面又有几户熄了灯。我连空调都没来得及开,静下来,才逐渐感觉到闷热。
手上动作加快。扣子都解开,扯着衬衫一用力,他人就不自主往前倾过来。
正要顺势把衬衫脱掉,纪原一抬手揽过我脖子,衣服又上去了。
他呼出的气都是热的,在颈间散不掉。我汗都要下来了,轻轻说:“去睡觉吧,好吗?”
又是重重的喘息。但能分辨出这是叹气,里面全是情绪,准确无误地传达给我了。
累,烦恼,无力感。我猜想他工作并不顺利,专业上还没发挥,就被搅进饭局里。
可工作哪是这么简单的呢?跟人打交道从来都很复杂。只靠设计能拿得到项目吗?不能。
想宽慰还没来得及,耳边就传来纪原的声音,呓语一般重复,“我够努力了吗?”
我愣在原地。原来归根到底,烦恼还是来自这段关系,是动力也是负累。
折腾好久,纪原才睡过去。我在卫生间洗他的衬衫,一遍一遍揉领子,重复着机械的动作,突然就感觉眼泪往上涌,赶紧扶着洗手台仰起头,试图憋回去。
心里清楚多幸运遇见纪原,又多可惜让他变成现在不开心的样子。无意给他压力,但是不管给不给,压力就在那。
就像一场赛跑。我比他早出发了5年,想要步调一致,他得跑出多快的速度,才能追回这段时间,才能实现自己说的“养我”,才能不让人一眼认成姐弟?
日上三竿,纪原终于起来。
我正在客厅跟张博宇打电话,交代市调的事。看见他迷迷糊糊从房间里出来,匆忙结束了通话。
“你没去上班?”纪原抹了把脸,“几点了?”
“不早了,10点多了,我请假啦。”
“嗯……”他略微皱眉,慢慢走过来,“昨晚真喝多了。”
“断片了?”随口一问,踮起脚揉他太阳穴,“还难受吗?”
“头还有点晕……真不记得了,你接我回来的?”
“嗯。”
纪原抬抬眉,我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醉酒后的一贯表现,才在这欲言又止,“我没干嘛吧?没说什么?”
“有什么怕说漏嘴的?”我笑问,转头去厨房。
“没有啊……”紧紧跟在身后。
“你挺老实的,回来就睡了。”边说边让他把早餐上桌,“对了,你们程总说,让你在家休息一天。”
他舒了口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坐在餐桌前撑着头,突然嘴角一弯:“你把我衣服都脱了,对我干嘛了?”
我一听乐了,撑着桌子往前倾,“啧,想干嘛也不行,所以以后别喝这么多了,叫都叫不醒。”
“现在可以啊。”纪原把筷子一放,赶时间似的喝光一整杯牛奶,“走啊。”
我慢慢坐回去,撇嘴摇头,故作可惜状:“姐姐要去上班了。”
昨晚没睡,想了好多。
发觉自己一直把年纪的差距放大了,刻意在逃避或改变。不管是自己慢下来,还是让他赶上来,总之想同行。
但这场赛跑是马拉松啊。人生那么长,总有一天我们会并肩,并不急于一时半刻。
况且年龄是无法改变的,不是吗?所以说,为什么害怕被认成“姐弟”呢?
这就是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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