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集文武官员商议营务,韩秀峰身为营官当仁不让地端坐在大堂上。
苏觉明搬来了几把椅子,请永祥、佟春、大头、杨德彪和关鹏程坐在右侧,刚把最后一个弃用的衙署变价发卖掉的回来的陈崇砥,以及刚从京城回来的崔浩坐在左侧。
等相互介绍完,韩秀峰脸色一正:“诸位,德忠兄从京城带回两个好消息和两个坏消息,好消息是皇上开恩,命工部从宝源局新铸的钱中支六千贯协济我河营,二是命工部将新铸的十尊劈山炮拨给我河营。亦香兄,钱是日升昌代为办理的,钱票在德忠身上。炮德忠雇人运回来了,劳烦你待会儿查验入库。”
“陈老爷,这是钱票,日升昌的伙计说,他们在固安虽没设分号,但拿着这钱票去城内的几大钱庄都能支取。”崔浩从怀里取出钱票,恭恭敬敬呈给陈崇砥。
陈崇砥接过钱票看了看,又板着脸把钱票交还给了他:“德忠兄,口说无凭,钱票你先收着,还是等把钱支取出来,陈某再清点入库的好。”
“也行,不过晚生这一趟去京城的花销和雇民夫运炮的脚钱,到时候还得劳烦陈老爷报销。”
“份内之事,谈不上劳烦,只要没虚报,陈某定会帮你实报实销。”
姓陈的当着韩老爷面都摆出副死人脸,都如此不好说话,佟春终于意识到永祥所言非虚,终于相信姓陈的是吴廷栋派来卡河营粮饷的。正暗骂吴廷栋和陈崇砥不是东西,陈崇砥竟拱手道:“韩老爷,坏消息呢?”
“前几天传闻庐州失陷,署理安徽巡抚江忠源殉国,没曾想这不是传闻,庐州的确失陷了,江大人确实殉国了,年仅四十三岁,皇上痛心不已,下旨追赠总督,谥号忠烈。”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再就是署理江苏巡抚许乃钊,剿匪不力,革职。皇上命江苏布政使吉尔杭阿署理江苏巡抚,统领官兵攻剿上海乱党。”
佟春没想到韩老爷说得竟是这两个坏消息,毕竟庐州也好,上海也罢,离京城太远。在他看来无论殉国的安徽巡抚江忠源还是被革职的江苏巡抚许乃钊,都跟他这个协办守备关系不大。
永祥却习以为常,一是在宫里当差时,尤其这两年,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听到谁又殉国了谁又被革职的消息。二是前些天跟着韩秀峰拜访士绅时,每次出门前韩秀峰都会看最新京报,都会跟他说湖广、两江和静海那边的战事。
杨德彪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现而今这千总是积功做上的,觉得这些国家大事不是他一个行伍出身的粗人该担心的,依然紧盯着死死卡住河营钱粮的陈崇砥,琢磨着怎么才能弄点银子。
冒籍考上武举人的关鹏程虽是武官,但骨子里还是个读书人,听韩秀峰这一说顿时肃然起敬,暗想也只有像韩老爷这样心系天下的人才能统领河营。
韩秀峰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把苏觉明奉上的茶轻轻端到一边,接着道:“湖广吃紧,两江吃紧,静海那边的战事迟迟没进展。皇上心忧,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当为皇上分忧,筹饷和练兵之事刻不容缓,所以请诸位来一起商议商议。”
吉云飞虽是人人羡慕的翰林老爷,却从未主过政或领过兵,很想知道韩四是怎么做官的。考虑到抛头露面不合适,就这么坐在屏风后面,一边喝茶一边静听。
不听不晓得,一听还真大有收获。
比如坐下来先说国家大事,先说皇上,这气势、这格局和威仪自然就有了,谁敢小视,谁又敢对皇上不敬!再想到这就是扯虎皮当大旗,吉云飞嘴角边又勾起了一丝笑意。
正暗想将来有一天外放,也可以试着像韩四这么升堂,只听见陈崇砥说道:“禀韩老爷,变价发卖弃用之衙署兵营和兵田之事下官已办妥,石景山千总署、北岸守备署及辖下各汛衙署兵营,计变价一万八千四百二十三两七钱,这是相应账目和契约,请韩老爷过目。”
“本官这会儿没功夫看,劳烦亦香兄誊抄两份,一份留档,一份呈报道署。”
“禀韩老爷,下官早誊抄好了,包括钱粮账册都是一式三份。”
“好,先搁这儿吧。”韩秀峰微微点点头,又问道:“顺天府应协济我河营的钱粮可有消息?”
“禀韩老爷,顺天府那边是德忠办理的,还是请德忠跟您禀报吧。”
“德忠兄,顺天府那边咋说?”
“禀韩老爷,晚生先后去黄村拜见两次南路厅同知黄老爷,黄老爷也收到了顺天府命其协济我河营钱粮的公文,只是南路厅辖下各州县刚给僧王和胜保大人那边解运了一批钱粮,一时半会儿间很难再筹钱粮协济我河营。”
不等韩秀峰开口,陈崇砥就冷冷地问:“德忠兄,南路厅拿不出钱粮,你为何不去找顺天府?”
“晚生去过,也见着了府丞大人。”
“府丞大人怎么说?”
“府丞大人说已将此事向贾大人禀报过,贾大人命刚设的牙厘局办理协济事宜,回来时晚生专程去过一趟牙厘局,牙厘局总办徐老爷已移文固安分局,让固安分局每月协济我河营八百两。”
韩秀峰一样没想到陈崇砥竟如此强势,真把崔浩当作他的部下了,不过又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毕竟粮官不是那么好做的,没个像陈崇砥这样的人还真不行。
韩秀峰摸摸嘴角,抬头道:“亦香兄,这么说就剩直隶藩司和粮道那边的钱粮了。”
“韩老爷,下官以为藩司那边的军饷和粮道那边的粮不大好要。”
“为何不好要?”
“据下官所知,直隶藩司和粮道已拖欠各镇三个多月钱粮。要不是设卡抽厘,僧王和胜保大人那边的粮饷都支应不上。”
“既然藩司能用厘金支应静海那边,一样能用厘金支应我河营,毕竟相比静海那边,我河营一年才多少粮饷。”
“遵命,等下官忙完手头上的事就去保定求见藩台粮台。”
“也是,再过三天第一批兵勇就要入营,砍刀长矛没有,号帽号褂没有,现而今是要啥没啥,接下来几天有你忙的。”
韩秀峰示意陈崇砥坐下,随即转过身去紧盯着永祥等人道:“诸位也听到了,有亦香和德忠在,粮饷和军资无需你我操心,但练兵却是你我份内之事。要是既不缺粮又不缺饷,兵却练不好,我等既对不起为筹粮筹饷到处奔波的亦香和德忠,更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皇上!”
“这兵该怎么练,请韩老爷示下!”永祥立马起身道。
“永祥听令,头一批兵入营之后,本官命你统揽操练事宜。再过一个月就要选派三百兵去静海接替正在胜保大人麾下效力的兄弟,留给我等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不用习练马步射,只要习练刀法、枪法,习练如何放鸟枪。”
“得令!”
“别急,等本官说完。”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营规要教授,个个都得倒背如流,不然何以严军纪。如果来得及,最好合练几次阵法。到时候吉大吉二等吴大人刚校拔的把总、外委和额外外委会帮同你等操练。”
“遵命!”
永祥话音刚落,韩秀峰便接着道:“我河营共设左、中、右三营,佟春听令,头一批兵勇入营之后,本官命你统领左营。”
“卑职遵命!”尽管做这个没油水的营官没意思,但佟春还是急忙躬身领命,不然就是抗命,是要被究办的。
韩秀峰从未指望佟春这样的人能领兵,可现而今又没别的选择,不动声色地接着道:“左营既不设马队,考虑到粮饷军资一时间很难支应得上,兵勇也没那么多,所以只设三哨步兵,每哨暂定四十人,每十人设一什,视操练情形校拔哨官四名,什长一十二名。”
佟春既想着为了谋这缺花掉的银子怎么赚回来,又害怕一个月后被派静海去平乱,心如乱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韩秀峰也不在意,紧盯着黝黑精壮的杨德彪道:“杨德彪听令,本官命你统领右营,右营也只设三哨步兵,等兵勇入营之后给本官好生操练。”
“卑职遵命。”杨德彪是个粗人,想到银子这会儿不说待会儿就没机会说了,忍不住问:“韩老爷,卑职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禀韩老爷,卑职上有老下有小,要养十几张嘴,可卑职这个千总拢共才那么点官俸,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领着,这日子您让卑职怎么过?”
“是啊韩老爷,卑职也有一大家子要养!”佟春脱口而出道。
韩秀峰没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回头问:“亦香兄,你怎么看?”
陈崇砥暗骂了一句给不给,给多给少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这分明是让我去得罪人,但被问到了只能硬着头皮道:“禀韩老爷,我河营粮饷本就不敷,何况佟守备和杨千总该领多少官俸朝廷早有定例,照理说这事不好办。不过佟守备和杨千总的话也不无道理,要不给佟守备和杨千总每人支一百两心红纸张银,韩老爷意下如何?”
“一百两就一百两吧,连同官俸一道支取。”
“遵命。”
果然只有一百两,佟春被搞得哭笑不得。
杨德彪本就是个得过且过的主儿,想到有一百多两能过一阵子,不但没不高兴而且拱手道:“谢韩老爷体恤,谢陈老爷关照。”
“好啦,坐下吧。”韩秀峰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脸色一正:“袁大头听令!”
平时站习惯了,坐着都快打瞌睡的大头缓过神,急忙起身道:“卑职在。”
“本官命你统领中营,中营与左营右营不一样,只设步兵一哨,另设炮队、鸟枪队和斥候队。”
见还有个千总排在后头,大头得意地喊道:“卑职遵命!”
韩秀峰心想你遵个锤子令,老子就没指望过你龟儿子能做好这营官,只不过你是千总,让你帮着把营官的位置占了。以前你做什么今后还做什么,好好统领一哨步兵负责护卫和巡察各营军纪,至于炮队、鸟枪队和斥候队都用不着你管。
“关鹏程听令,本官命你充任左营千总,辅佐佟守备统领左营。”
关鹏程这个武举人不但是冒籍考的,也是走门路使了银子才考上的,既不会马步射也耍不了刀枪棍棒,从来没奢望过能统领一营兵,确切地说从未想过要统领一营真要上阵打仗的兵。韩秀峰这么安排,他不但没不高兴,反而觉得有佟春在前头顶着没什么不好,急忙躬身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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