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最后的端木
大千世界.映入到每个人的眼中其实都只是一部分.人有时悲上心头呼天抢地.一时又喜笑颜开呼朋唤友.他们觉得自己的事是天大了不起.其实任何人都影响不了整个世界的运行.
从鬼到人到仙神.无不依照看不到又摸不着的秩序存在着.或许是天道.或许是自然.那是至高无上的法则.
所以得意总是短暂.失意也并非永久.
所作所为只要顺应天道.终究还是有一条活路的.
顿悟此理的端木偿扬.觉得自己明白的太晚了.
金庭.前日是飘渺仙宫.昨日悲声遍地.今日静悄悄的.
已是空城.
逮住个守卫一问.对方懒懒的回道:“东海和西岳联合起來找尊上的麻烦.都在北帝处还沒回來.弟子们扶了金紫烟等人的灵柩.运往东岳去了.”
找的是什么麻烦.端木偿扬非常清楚.他整个人麻麻木木.不自觉的走进了舒苑.
道静生前翻了一半的书卷还在案上.墙上剔透的玉璧.随处可见的夜明珠.缀满珍宝的玉树……
这些都是道静的遗物.
一盏灯台凭空出现在端木偿扬手里.他想:烧了.也好.自己是沒福气享用.死了也要带到地下去.
他下定决心.举着一捧灯火探到了书案上.
却下不了手.
那一刻.他再次环顾四周.竟然有些不舍得.
“沒出息.”
端木偿扬一声自嘲.把灯台举高.猛然松开了手.
就在这一刻.仿佛有什么怪兽即将被放出來似的.他发足狂奔而出.
扶住院墙.端木偿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半天.才试探着回过头.
琳琅珠玉耀目生花.同它们的主人一样.灯台跌落在地.正好压灭了灯芯.只有一点油渍.泼到了长案的腿上.
扶着墙壁的手颓然垂下.
“我终究.是奈何不了你.”
云苏御剑而行.拖着如此庞大的队伍.行进速度怎么也快不了.天愚还未來到.他又不能撇下众人而去.一时间是心焦无比.
“真人.真人.”刑官气喘吁吁跟上來:“捉拿端木偿扬固然容易.可判罪却有个为难之处.”
“快快讲來.”
“是.”刑官拉着云苏暂时停下.凑近了道:“真人明白.咱们天牢断案向來要依照天规律条.这神仙玉格是装样子的仁慈摆设.上清律和北帝黑律虽然一样严苛.但是这三篇律法都用不到啊.”
另一个刑官上前來.仔细补充道:“端木偿扬虽拜入了南岳神君门下.时日毕竟太短.南岳方面还沒來得及把他上报给神仙司备案.另一方面.他只不过会一点法术.可尚未入仙籍.其实本身还就是个凡人.”
两位刑官的意思云苏明白了.凡人诛仙.不问因由直接就是五雷轰顶.
天台山还望不到影子.只怕自己一行还未到.端木偿扬已经遭了天谴了.
这本是天意.奈何还需要他的口供.
云苏飞快的搜寻着脑海中的信息.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玄逸上仙.
上仙登位之初.便将金庭周遭四十里内尽皆划为禁地.凡人及妖魔之流皆不得靠近.
也许这禁制可以阻上一阻.
时间不多.云苏吩咐众人提起十二分力气.加速前行.
然而距离天台山越近.那一阵紧似一阵的闪电天雷就越发刺目.看得人心里一沉.
古真殿后的陶盆被敲破了个口子.碎片掉落的同时.剑鞘上的宝石也磕掉了一大块.端木偿扬捧起來瞧了瞧.刚想觉得心疼.转念自嘲一笑:“这都是别人的东西.坏了就坏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对于他來说.什么都是旁人的.可鹿箭总是自己第一个遇上的吧.
月银精在地上蹦了两蹦.翻白了肚皮不动了.端木偿扬把这黏糊糊的尸体弹开.从地上的水渍中捻起了一根泡涨了的花枝.
这.就是鹿箭.准确的说.这是來自阆苑的仙草.可那个俏丽的女孩.那个活生生的人.却已经如同花枝上从未开放过的白色花蕾一般.不在了.
端木偿扬不心痛.他觉得自己很快也要走这条路.早早晚晚他们在地下也还是会碰面.
虽然这样固执的劝自己.可脸上亮晶晶的两道湿痕却出卖了他的心.
“鹿箭啊.要怪你就怪我师父吧.”端木偿扬积累在心里许久的话.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出來.不说个痛快不舍得死.
从当时的初遇.到后來的分离.再相遇.再分别.时至今日.其实也还不到半年的时间.
可怎么.漫长的像是过了一辈子.
不.他在心里更正:是自己一辈子的经历都在这半年里用光了.
“你心里想的只有你的玄逸哥哥.可他什么时候正眼瞧过你.就我最傻.还想过要天长地久的和你待在一块.可是.你成长的太快了.我跟不上.明明前几天你还不会使筷子.可转眼再见.就什么都会了.你学会了梳头发.交了新朋友.还懂得我想都不敢想的法术.我渐渐的.不.是很快的.从朋友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熟人.
“我有了一点成绩的时候.你早已结交了地位更高的仙人.我端木偿扬.在你的眼里.从一整个人.变成了半个.最后是一点点.到现在.只怕这一点点.都沒有了.”
端木偿扬气短.他沉默了半天.空洞的眼中忽然射出凶狠的光來.
“你们一个一个的尽管恨我好了.叫你们永远也忘不了我.”
一双手下意识的收紧.将那段柔软的花枝.捏成泥.
毁天灭地的雷阵阻断了所有人的去路.看着金庭周遭的禁制越來越薄弱.云苏压低了眉弓.脑子一刻不停拼命的想法子.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天地间忽然一静.
“唰.”一道耀目的闪电直直扎进山巅.上清仙力养成的禁制.消弭于无形.金庭的形影.清晰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闷雷滚滚.但云层却渐渐高升.仿佛他们已经完成了使命.
匆匆赶來的天愚失望的一叹.道:“可能來不及了.”
“还不一定.或许留下了什么.”云苏不愿就这样放弃.天愚即已到來.他便不再耽搁.只身飞速的往金庭掠去.
天愚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刚准备跟上.瞥见身后乌压压的天兵.所有人摩拳擦掌.都在等着他的一声令下.然而他的这条命令却是:“你们.原地待命.”
催命般的雷阵终于停歇.金庭的某个草丛里.一棵不起眼的小草动了动.像是意识到危险终于过去.小草伸长枝叶转眼变成了绿裙的少女.
鹿箭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从瓦盆中爬出來.幸好瓦盆够粗糙.不然还不知道要被泡成什么样子.
金庭的风.比往日猛烈的许多.她的鼻尖嗅到了一丝血气.
古真殿的方向.
“这个时候.会是谁受伤了.南岳神君吗.”
鹿箭东想西想.好奇的跑过去.可刚到殿门口她猛的收住了脚.当即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那位神君看起來脾气很坏的样子.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
这么想着.鹿箭准备离开.刚迈出脚.眼尖的看到.虚掩的殿门旁.似乎摊开了一块白布.
她心里虽然害怕.可抵不过好奇心.悄悄的蹲下.伸长了手臂去够.就在她整个人几乎全趴在地上的时候.指尖终于触到了白布的一角.
手指抓抓挠挠.白布越來越近.鹿箭的脸侧就是殿门的缝隙.从里面飘出阵阵血腥.她可沒有胆子往里瞧.飞快的抓了白布拔腿就跑.
一笔一划.密密麻麻.半幅衣摆写满了字.在结尾处赫然印有一只鲜红的掌印.
鹿箭捧起來嗅了嗅.那是血.
“咦.太恶心了.”她从内心里很排斥这样东西.总觉得上面有好几层黏糊糊的怨气.
“咻.咻.”破空而來的声音.是有什么人过來了.
情况紧急.鹿箭害怕之下.也顾不得恶心了.一把团起布片塞进衣襟里.手捻起指诀.嘴唇噏动间.身影消失在不速之客到來之前.
云苏本來建议分头找.可天愚表面答应.其实还是寸步不离.对于这位神官.以往打过不少交道.从沒见他如此沒有主见.
然而从古真殿方向传來的死气.却让他按下这个疑惑.
天愚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两人对视一眼.心里俱都一凉:“不好.”
端木偿扬的尸首横陈在大殿中央.他的佩剑被扔出了丈远.雪亮的剑身一点血迹都不沾染.可地上已经蔓延成了一滩小湖泊.
“晚了.晚了.”天愚喃喃自语.走开在殿内开始翻找.
云苏的目光落在端木偿扬的心口.那一道伤痕极深.是致命伤.
赶在天雷之前.他就已经畏罪自裁.
金庭才因此丝毫未损.
然而.后一句话颇有些不合时宜.
不管怎样.大局已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云苏决定把此地交给天愚.可就在他即将开口的时候.却发现些不寻常的地方.
“天愚大人.端木偿扬的衣摆被撕掉了半幅.”
天愚应声而到.急切的问:“在哪里.一定是留下遗言了.”
云苏也想到了此节.可此地终究是别家仙宫.断不能贸然搜寻.可天愚却不管那么多.埋着头一径翻找.
“天愚兄.其实不必如此紧张.他是否留下遗言都不打紧.如今证据确凿.他这已死之人是抵赖不了的.”
“说的对.说的对.”天愚一味应承着.可眼珠子却仍旧在殿内不断的瞄來瞄去.
云苏还有要事在身.哪能陪他在此耗费光阴.为了尽快脱身.他悄悄的从端木偿扬衣服的毛边处扯下一根丝线來.瞅准个空子.在背后轻轻弹出.落在三丈外的柜子下.俨然半幅衣摆.
“诶.天愚兄.你看那个是不是.”
天愚忙不迭的跑过去.费了好大的力气趴在地上扯出來.却大为失望.
是.倒真是.
只不过.空有两个毫无意义的大字: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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