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上是饿醒的,从昨晚吐完就没吃任何东西。
感觉整个胃抽在一起,像是被人攥住。摸黑弓着腰下了床,刚趿上拖鞋,听见纪原哑着声音:“还不舒服?”
“饿。”想解释两句,全无力气,只吐出这么一个字。
他腾地翻身下来,把我扶坐在床边,顺手打开灯观察了几秒:“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说完出了房间,没一会儿我听见锅碗的叮当声,叫苦不迭:“纪原,随便找点能吃的,我快饿……虚脱了。”
安静片刻,脚步声传来。他拿了杯热牛奶递给我,又放下两块巧克力:“我在给你煮粥。”
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才停下来。没什么缓解,顾不上擦嘴开始嚼巧克力,含糊道:“不用,前两天的面包还有嘛,在冰箱里。”
纪原拧起眉头:“坏了吧,而且是冷的。”
“不行我饿死了,我真的……”砖头都吃得下,只想把胃填满。无力再浪费口舌,作势起身:“我自己去拿。”
“坐着吧,”无奈把我按回去,“我给你热一下。”
天还没亮,我狼吞虎咽吃了个面包,饥饿感得到缓解,觉得自己又是个正常人了。
纪原煮了粥,但已经撑不下。象征性喝了两口,开始慢悠悠洗漱,结果牙刷刚放进嘴里,一股反胃的冲动再次袭来。
拼命想忍没能成功,刚才吃的东西尽数吐掉了。我撑着洗手池缓了好一会儿,正撩着水漱口,纪原推开门。
他低头扯着自己领带,习惯性弯下腰让我帮忙系,这才发觉不对劲:“又吐了?”
“嗯,”顺势把手擦干,拿起领带,“你说的对,可能面包真坏了。”
“不是,”纪原打住我,“吃什么吐什么啊你现在,去医院吧。”
“我今天抽空去趟药店,估计还是烧烤吃的,没好。”说着抚平他领子,回过身开始洗脸,“你今天最后一天交接吗不是?赶紧吧,我有事给你打电话。”
其实吐完反倒舒服些,就是这么一折腾有点耗费体力。纪原不放心,出个门磨磨蹭蹭,被我再三催促,才勉为其难去上班。
说是抽空去药店,一上午也没抽出这个空来。纪原发了好几次消息来提醒,都被我选择性忽视了。
一直在开会,碰圣诞节活动的事。现在的团队很新,大家点子特别多,天马行空的创意给所有人一剂强心针。
希望做好,抱有很多期待,把想法一点点变成现实的这种感觉仍旧能吸引我。讨论直到中午才告一段落,几个人边收电脑边讨论去吃什么,听得我胃又隐隐不适。
往外面走的功夫,张博宇搭话:“是不是又低血糖?我那有巧克力。”
“没有,我吃坏了,去趟药店,你们吃饭不用等我。”
自从进入12月,温度真的降了下来。我裹着外套出了商场,猝不及防被一阵风吹出鼻涕,经过外立面的玻璃幕墙,瞥见自己脸刷白,确实像低血糖的样子。
现在胃里的感觉说不上来,钝钝的不舒服,又在可忍受的范围。担心等会儿午饭再次吐出来,还是紧着去了药店。
一进门,穿白大褂的大姐晃晃悠悠迎上来:“买什么?”
“胃药,”我进药店最怕犹犹豫豫,直截了当自我诊断,“急性肠胃炎。”
“啊,”她往中间货架走去,随口问,“是拉还是吐啊?”
“……吐。”
“这个。”大姐拿了一盒药,看了看我脸色,“你得补葡萄糖啊。”
说着自顾自转身去另一个柜台。我一下拿不定主意,寻思片刻还是跟了上去,“怎么补,这个?”
“按说明书,一次不用喝太多,”她问,“午饭吃了没呢?”
“没吃,怕吃完就吐,先来药店了。”
“一吃东西就吐呗。”大姐拖着尾音,接下去,“一闻油烟味儿就反胃吗?”
“嗯……”我回忆前两次的感觉,好像也没这么严重,无法给出确定答案。正思考着,她多嘴问了句:“你例假来了吗?”
“……还没。”
“推迟了?”
“呃,”我实在没往这想,顾不上打岔,皱着眉开始心算,“4、5天的样子吧,以前也有过。”
大姐眉眼富含深意,又往旁边的货架伸手,“测一下吧。”
递过来一盒验孕棒。
我一时呆住,当接不接地尴尬在原地,找补道:“这个……应该不是。”
“任何措施没有百分之百的。”她说,司空见惯似的往前递了递,“但是你现在不一定能测得出来,再等两天才准。”
脑子已经一团浆糊,乱得不行。我下意识去搂头发,顺口接话,“那我等两天再来。”
说完往结账区走,又被她叫住:“诶,你要是不确定,就先别乱吃药了。”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胃药和葡萄糖,茫然地放在收银台上,走出了药店。
我坐在楼下的粥店,把面前的碗推了推,完全没有胃口。撑着额头支在桌上,一点思路都抓不到。
有点怕,说实话。
本来确实觉得不是,小概率事件砸到自己头上,还是挺难的。但我突然想到在日本最后那晚上,整个人断片了……
强行静下心来,拿出手机开始查孕初症状,结果越发不安了。
累吗?从日本回来一直挺累的;
乏吗?这段时间确实经常犯困;
胃口好吗?先前想吃,但是吐。现在是完全不想吃了。
哪一条都贴得上,就差网友下诊断书了。
这事没有准备啊,我两手不停在交叠攥紧,惯性地想抓过什么东西——很久没有过的感觉再次扑向我,非常,非常,非常需要弹簧笔。
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中午逼着自己吃了点粥,想吐的感觉依然强烈。
回家后在车里呆坐好久,如果是真的怎么办?
我缺乏心理建设,完全没有想过承担一个小生命的责任。
再看纪原。一直觉得他比同龄人成熟,认真,可信赖,但这些主观形容词在客观条件下,实在显得有点虚。
23岁,刚刚辞职,未来有很多可能性,但现在是零。在日本我才刚说过让他慢慢来,现在的情况何止是推了一把,简直是要把纪原从步行道逼上高速公路。
他承受得了吗?承担得了吗?
更别提家里人。我妈只见过纪原一次,还是那种尴尬场面;林小英自从我们在一起之后,就放任不管了,后来我换了场子,更没交集。
真的不是时候。
我趴在方向盘上,脑海里想到的全是糟糕的那一面。纠结到无以复加,忽然感觉车门被人打开。
纪原探进身来,帮我解开安全带:“怎么不上楼啊?你吃药了没,胃好点没有?”
我愣了愣,脱口而出:“吃了,好一点。”
那瞬间决定好像自己生成了,先不告诉他吧。在不确定之前,在我自己都没想清楚之前,纪原就暂且蒙在鼓里吧。
装作没事人的样子一起上楼,等电梯时碰到了个住户在抽烟。我平常对烟味不是特别抗拒,今天本能地想远离。
从没觉得电梯这么慢过。捂着口鼻往外挪,纪原不明所以:“快到了,怎么了?”
“很呛。”我低声说。
话音刚落,电梯“叮”一声到了。烟味始终缭绕,跟进电梯间,才发现那位住户把烟拿在手里,没有熄灭。
再也忍不住了,我拍了拍他胳膊:“您烟能熄了吗?”
他回头看看我,又看看纪原,突然好似懂了什么,抱歉地回话:“熄了熄了,不好意思啊。”
“没事。”我看着他掐灭手里的烟,安心了。
我就是在反复地忧心和安心里,渡过这几天。
不那么想吐了,但该来的还是没来,天平在一点点朝确定倾斜。
晚上睡不好,经常一个人醒着胡思乱想,在纪原发现前迅速闭上眼;自然而然地注意些小细节,避开烟味会觉得安心,好好吃饭会觉得安心,早点休息会觉得安心,完全出自本能。
甚至开始给自己心理暗示:纪原应该喜欢小孩,他对妙妙就很好。那天晚上看电视,我不自觉点开了小猪佩奇,纪原还说很久没见到妙妙了。
我说:“是不是所有小孩都爱看小猪佩奇?”
他笑答:“可能吧。”
“那看一会儿吧。”
几天后,又迈进那家药店,大姐居然认出我来了:“还推迟着呢吧?现在测应该能准了。”
说着又把前几天的验孕棒递过来,一模一样的场景。
我没有作声,拿了就走,小票顺手揣进了衣兜。
一路到麦当劳,进了洗手间,拆包装看说明书,不带一丝犹豫。之后的5分钟,是我这辈子最长的5分钟。
直到听见隔间外有人进来,动了动脚不耐烦的样子。终于下定决心把验孕棒拿起来,看清楚了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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