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鸾完全没有想到,她随便一句话让苏广福这么大反应,一时也愣住了。
还是杨氏先回过神来,扯了扯苏广福短褐的袖口打圆场道:“诶呀你那么凶作甚,大丫不过随口一说……”
苏广福一向不如杨氏时常带着可亲的笑脸,却也是温和的性子,这次却一反常态十分严厉:“这是随口可以说的么?!她现在不是大家小姐,咱们农户人家,若她这般口无遮拦,咱们都护不住她了!”
虽然语气严厉,但是仍旧把嗓音压得很低,并且时不时向外瞟一眼,就怕有人听了去。
杨氏也压低声音对苏青鸾说道:“大丫儿,这话可千万切莫在外说啊,那可是挨板子掉脑袋的事儿!”
苏玄鹤和苏雪雁年纪还小,自然听不懂爹娘的话中之意。但苏青鸾的灵魂是有正常思维能力的成年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的言外之意。
之前苏青鸾就了解到,她穿越这个“晟朝”食盐从开采到售卖,都是由政府严格把控,所以像刚才她说的私自精制粗盐再倒卖,是绝对不允许的。
更何况,如果她一旦把精盐制备的方法说了出去,势必会造成大家都去买贱价的粗盐,而高价的精盐滞销。
动了盐商的利益,她不过一个寻常百姓,哪里还有好果子吃?
想明白其中关窍,苏青鸾猛然回过神,背后起了一层细细的冷汗,被晚风一吹,霎时间凉飕飕的。
苏青鸾放下碗筷,朝着苏广福和杨氏轻声说道:“爹娘教训的是,女儿失言了。”
苏广福见苏青鸾知道自己错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说道:“爹娘只是希望你能平安。”
杨氏看气氛有些沉闷,连忙一叠声地说道:“诶呀孩子爹,你说咱大丫看来很有做菜的天分,随便拌个菜都比我强!你快多吃些!”
苏广福点点头,又夹了一筷子菜,低声道:“咱们只要不把这盐拿出去卖,私下里用倒是无妨。”又叮嘱了另外两个孩子不可以在外多嘴才作罢。
苏家没有年长的大长辈,苏广福夫妻又是性格爽利的,因此餐桌上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繁文缛节。
一家人说说笑笑,片刻后气氛又再度活络起来。杨氏喝了一口汤,道:“今儿村东头周家婶子跟我说,她表侄今年秋试很有几分把握。”
苏广福点头:“那孩子书念得好。”
杨氏看了一眼大女儿清丽明媚的侧脸,叹道:“可惜大丫才认回来,不然找周家婶子说和说和,是门不错的姻缘。”
苏青鸾闻言差点把嘴里一口豆饭喷出去:有没有搞错?她现在的生理年龄才十三岁,就要着急说亲了?!
见大女儿瞠目结舌的样子,杨氏笑道:“这孩子,难道害羞了?”
她哪里是害羞,她那是惊恐好么?!苏青鸾无语凝噎。
“娘……”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一个古代人讲,十三岁实在不是缔结婚姻的恰当年纪。
偏偏在这个时代,十三四定亲,十五六嫁人生子的女孩比比皆是。若是二十岁还嫁不出去,就要被邻里乡亲笑话“老姑娘”了。
杨氏轻轻拍了拍苏青鸾的手背:“没关系,等有机会,娘亲一定替你张罗。”
“阿娘我不急。”谢谢您嘞可别张罗。
“不着急怎么行?”杨氏显然不这么认为,“你转年就十四岁了,虽然爹娘想多留你几年,早定下总是好的——我的女儿可不能嫁给粗野村汉,要嫁个学问好的相公,以后跟着享福呢。”
杨氏想的很简单,自家女儿长得如花似玉,而且又是被娇养十多年,她舍不得女儿吃苦受累。
比起杨氏的热切,苏广福倒是冷静得多:“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万一那孩子中了会试,人家会看上咱们大丫?”
杨氏原本就护短,被苏广福一说有些不高兴,刚想回一句,坐在一旁的雪雁懵懵懂懂问道:“娘亲,那个人比沐先生还有学问吗?”
“切,怎么可能!”苏玄鹤语气颇为不屑,“沐先生可是比周夫子还有学问的人!”
周夫子苏青鸾倒是知道,是住在村里的一位教书先生。听说原本周夫子少年得志,年纪轻轻中了举人,做官去了。
却在几年前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罢了官,回到这小小的花溪村做教书先生,靠着不甚丰厚束脩度日。
之前杨氏就曾经同苏广福说过,转年若是凑够了束脩,便把苏玄鹤送到周夫子那里开蒙念书。
苏青鸾闻言好笑地捏了捏弟弟的脸蛋笑道:“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倒是知道别人有没有学问了?”
苏玄鹤拼命向旁边躲去,企图逃开来自阿姐的恶魔之爪:“村里的人都这么说,连周夫子都这么说!不信你问爹娘!”
“倒是有这么回事儿,听说周夫子非要和沐先生一较高下。”杨氏笑道,“当年这件事儿可算是这一带数一数二热闹的,听说连县太爷都惊动了。”
苏广福也点了点头表示肯定:“我们是粗人,听不懂比了些什么,只是比了许多天,就在镇上最大的酒楼‘鸿福楼’。”
“那些日子莫说是‘鸿福楼’客人全满,整个镇子都热闹了起来,周夫子可是十里八乡第一个举人老爷呢!偏偏沐先生当时小小年纪,把他赢了!”
杨氏仿佛说话本一样讲着当年人潮攒动纷纷围观的热闹场面,随即叹息,“只可惜沐先生的身体……不然有那么大学问的人,一定是有富贵前程的!”
说完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带着无限的遗憾。
因为这次的家常,苏青鸾对于“沐先生”此人难免产生了一丝好奇心——让全家都佩服的博学之人,甚至超越了曾经中举为官的周夫子,偏偏体弱多病怀才不遇。
瞬间,一个骨瘦嶙峋神态凄凉、敞怀散衣鬓发斑白的落魄文士形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真正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和想象中的形象全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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