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薇并不是临时起意。这件事,她其实前后考虑了快一个月的时间。
在闹出庶女害外室落胎,教训儿女不成反而气死老母的事情后,蒋云就有些仓惶,他自己也知道这回的事闹得实在是太不好看了,别人不敢拿着这个做文章,那是因为他不怎么得罪人,且又有个十分受宠的太子妃女儿。
只是蒋明珠对他的态度,让他心里越来越没底了。看她冷漠疏离的样子,就觉得心慌的不行。生怕哪一天她要跟自己算从前错待她和宋薇的总账。
而聂玄显然对蒋明珠宠爱有加,平素又并不待见他,对他那花团锦簇的文章更是没一丝半毫的欣赏。若是哪一日蒋明珠真要拿自己出气,聂玄肯定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如今在家给老太太守孝。循例来说,他是六部的主事之一,算得上是重臣了,一般是不会让他守孝三年的,他呈个表,皇帝那一头下个“夺情”的命令,守孝三月便可以了。
只是聂玄却偏偏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蒋云请求丁忧的陈情表他倒是收了,夺情的诏书却迟迟不下。三个月一晃就过去,蒋云心下更是惊慌,生怕聂玄根本就不想下这个夺情的诏书,这三年孝期一守,聂玄直接就把他给忘到脑后,一官半职都不会再给他。
蒋云脑子转了一圈,就把主意打到了宋薇这里。他左右也不用再上朝了,办完了老太太的身后事,索性一直待在家中。
对此宋薇倒是并没有什么不适,这么多年下来,她已经习惯和蒋云维持“点头之交”的状态了,但蒋云却好似变了个人,三天两头往她院子里去,今日说些书画上的心得,明日说些家里的闲杂事务,后日又给她说田庄上的进益。
他频频地来,就算宋薇再怎么迟钝,也不至于察觉不到他的意思,何况宋薇并不是个不通世事的人。只稍微一想,就知道他想从自己这里打开口子,好拉近和蒋明珠的关系。
原本宋薇也不是太在意这个,蒋云爱说什么爱做什么她管不着,只敷衍两句相应不理就行了。但最近蒋云竟愈演愈烈,三番四次地在她屋里用饭,前几日甚至还想留宿。这才让宋薇觉得恶心透了。
宋薇对蒋明珠说到这儿,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显然心里是十分不喜的。蒋明珠没想到蒋云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经历过柳氏、梅疏影的事,居然还敢妄想和宋薇重修旧好,一时简直气乐了。
宋薇看她拧着眉眼里满是怒气,倒是展颜笑了笑:“哎,说这个可不是惹你生气的,你肚子里怀着孩子呢,气大伤身,为这种事,还不至于。”
“娘,你半点脸面也别给他!”蒋明珠还是一脸的嫌恶:“我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他有没有为难你?”
宋薇拍了拍她的手:“没有,你放心吧。夜雪一直跟着我呢。”
夜雪的身手蒋明珠是知道的,稍稍放了点心,笑道:“那回去我就给您和婶婶找地方,让你们搬出来。”
宋薇拉住了她的手,有点不太赞同:“我只是这么一提,具体什么时候,找个什么由头,我还要再想想呢,不管怎么说,家里的名声不能闹得太坏,不然对你不好。”
这一点上,她和聂玄的想法其实是不谋而合了,虽然她并没有聂玄想的那么远。蒋明珠有点想笑,又有点心酸,挽着她的手撒娇道:“现成的理由就在这儿呢,我怀孕了,你来太子府照顾我啊。至于裴婶婶他们,他们是早就想搬出来的,本就不是一家,搬出来也合情合理。回去我就在太子府附近找一处房子,把他们安顿下来,到时候咱们两边走动也方便,您要是嫌太子府不自在,悄悄搬过去和他们住,也没人管得着。多好的主意。”
宋薇看她笑得得意,心里权衡了下,也觉得没有不妥当,又嘱咐她要先征询聂玄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点头应了她的主意。
蒋明珠这才满意,带她去了边上的屋子歇息,顺道把夜雪叫进了自己屋里。她很了解宋薇,宋薇隐忍,不愿生是非,如果日子能凑合过下去,她是不会提这种问题的。因此面色很是不好看,沉声问了夜雪家里的事。
夜雪是聂玄和她的人,自然知无不言,回道:“回太子妃,自出了三个月的热孝后,蒋老爷有好几次都想在夫人院里留宿,有两回还喝得醉醺醺的,借机留在夫人这里。夫人烦不过,叫了两个丫头伺候了,自己反倒是去裴夫人那里对付了一宿。”
蒋明珠恨得牙痒痒,她觉得自己最近脾气越发的大,听了这话简直就想当面指着她爹的鼻子骂他不要脸面。
好在她还不至于没有理智,只明明白白地吩咐夜雪回去之后就准备搬来太子府,又写了封信,让人送去给聂玄,告诉了他这件事。
聂玄的人办事半点不拖拉,半天功夫就把聂玄的回信带了回来,聂玄就回了她一句话。
“知道了,我来办。”
就这么六个字,蒋明珠看到的时候却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聂玄几乎从不对她说多好听的话,每一句都是实实在在的。但他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蒋明珠放下心来,安心在温泉别院住着。闲来和宋薇、裴氏说说话,和蒋蓉蓉逗逗趣,日子也过得很是愉悦。
聂玄说把事情处理完了再回来,这几日就真的没有来过。蒋明珠不是没有和他分开过,他们成婚前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但这一回,却不知为何格外想念他,甚至有点怨他完全不来看自己了。
聂玄虽没过来,但每日都会有人过来请安,蒋明珠知道这是聂玄的心腹,不必避讳什么,便问了问府里的情况。
这人名叫战歌,听她问了,便恭敬道:“府里一切安好,殿下请娘娘尽管放心,再过两日,就能水落石出,到时候再来接娘娘回府。”
蒋明珠笑笑,这几日她闲着没事,也就琢磨出了聂玄为什么要把她往别院送,一来是像他说的那样,为了让真正的凶手放松警惕,二来,他其实是担心的,可以千日做贼,不能千日防贼,他怕在太子府万一有个什么疏忽,蒋明珠会出事,所以才把她送到这里。这是他临时起意挑的地方,里面不可能有人事先动过手脚,而守卫的人,都是他的亲卫军里调过来的,绝不会与府上那几人有牵扯。
一旦想通了这一点,也就知道聂玄自己为什么不过来了,上回就是因为他用了一方墨,就让人有机可趁了,这回他宁可把自己也先隔绝在外,免得再有什么万一。
她以前觉得聂玄几乎就是无所不能的,没想到他竟也会有这样害怕的时候,心里又是想笑,又是感动,便只当做不知道这件事,每日让阮斛过来诊脉,然后给聂玄报平安。
十天之后,聂玄终于来了。
天气渐渐热了,蒋明珠在温泉里泡了一会之后便和衣躺在竹席上睡了,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自己颈边蹭着,便皱了皱眉,伸手拍了一下:“殿下,热呢。”
她如今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身上跟揣着个小火炉似的,到了夏天自然很热,模糊地抱怨了一句,便又睡了过去。
聂玄心里痒痒,又舍不得再弄醒她,只得叹口气,从寝殿出来,吩咐庄嬷嬷别吵醒她,自去了前面花厅,让人把宋薇和裴氏母子三人请了过来。
几人都不是第一次见他,聂玄待他们几人也很是和善,见他们来了,便抬手示意免礼,让他们在下首坐了。笑着从袖中取了几张纸出来:“两位夫人,明珠和我说,想让你们在离太子府近一点的地方住下来……不过我的意思,还是在朱雀大街那边,离着宫门近些,跟太子府也不远,跟国子监也很近,这样往后更方便些。所以我就自己做主,在那里置办了一个小园子。”
他和蒋明珠是不会一辈子住在太子府的,而且只怕很快就要搬进宫中,而蒋志远也到了可以进国子监读书的年纪,所以他挑的这处宅院,把多方因素都考虑了进去,几乎可以说是尽善尽美了。
宋薇一愣,她让蒋明珠和聂玄说这件事,只是不想因为这件事而让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快,却没想到聂玄竟这么快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下,甚至连宅子都替她们准备好了,一时就有点怔愣。
裴氏更是连连摇头:“殿下,这、这如何使得。无功不受禄,我……”
聂玄笑笑:“于公,君有赐不敢辞,这个道理想必两位夫人都知道的,推辞就不必了。于私,你们是明珠的亲人,何必和我这么客气。”
他说着,便招手叫蒋志远过来,笑道:“要是过意不去,夫人就好好教导这孩子吧,我看他是个好苗子,夫人教他成材,将来为我效力,报效朝廷。”
蒋志远年纪虽还不到十岁,听了这话却似是听懂了,眼里一亮,认真道:“志远一定好好上进,不辜负殿下的恩德。”
聂玄点点头,心情颇好,甚至还考校了一番他的功课,见他小小年纪就颇有些看法,字也是一等一的端正庄严,倒当真对这个孩子有几分喜爱,勉励了好几句才回了寝殿。
他是估摸着时间回来的,一回来就看到蒋明珠果然已经醒了,靠在榻上等他。一手卷了一册书,另一手松松地搭在已有些圆隆的腹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
蒋明珠显然也没把注意力都放在书上,很快就看到了他,笑眯眯地放下书,待他走到近前,就伸手抱了上去。嘟哝道:“殿下,我想你了。”
聂玄有点惊讶,他对蒋明珠是很了解的,蒋明珠虽然机敏灵动,偶尔也会和他逗趣,但并不是把情感挂在嘴边的人。听她这么说,一时简直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又惊讶又欢喜,忍不住就笑弯了眉:“嗯?今儿怎么这么乖。该不会是给我惹麻烦了吧?”
蒋明珠本是怕他心里还惦记着差点让她伤着那点事,给自己找不痛快,才大着胆子说了句甜蜜的话,谁料这人竟还不领情,不由撇了撇嘴:“好吧,说正事,殿下查到了么?”
聂玄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嗯?想我?那我怎么瞧着你还养得圆润了些?”
“上言长相思,下言加餐饭,”蒋明珠有意与他调侃:“要是瘦了,岂不是辜负了殿下的心意?还亏待了殿下的孩子呢。”
“嗯,说的有道理,”聂玄满意地亲了她一下,点头道:“好了,说正经事,是金秀。”
蒋明珠“哦”了一声,问道:“怎么查出来的?”
梁家小公子介入之后,我让他见了一回梁盈盈,他们在花厅“吵”了一架,一个怪姐姐给家里惹了祸事,一个怪家里没用让她在太子府里只是个侧妃。吵到最后梁家小公子甩了梁盈盈一个耳光,让她闭嘴,说是查到了一点也许可以救她性命的东西,让她好好想想在金丝上浸药这件事都有哪些人知道,哪些人会泄露出去。
这场争执自然有人不小心漏出了风声去,聂玄守株待兔,在第三个晚上,梁家小公子不但又过来了,还带了一个制墨的大师,金秀终于忍不住了,想趁着还没查到她这儿,把外头替她制墨的人灭口了事,这样即使查到她头上,也会断了线,查不下去。
聂玄的人自然顺藤摸瓜揪出了她在府里经营的人脉,顺带救了那制墨人的性命。
蒋明珠点了点头:“这算是证据确凿么?”
聂玄沉着脸“嗯”了一声,这才算松了口气,把人抱紧了点,皱眉道:“事情就是这样,人关起来了,等你回去处置。梁盈盈么,已经‘畏罪自尽’了,京城里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个人。”
放梁盈盈一条性命,这是两人先前就说好的事,蒋明珠倒是没有异议,点点头打了个呵欠:“明天回去么?”
“嗯,府里的事等你回去做主,另外,你母亲和婶婶的事,我让萧文远给你办好了,宅子里也收拾停当,买了几个身家清白的下人,随时可以搬进去,”聂玄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爹那边么,夺情的诏书我也给他下了。他这会儿估计只顾得上高兴,肯定不会在这件事上为难你母亲她们,还是那句话,再忍一阵,回头我连本带利给你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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