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明珠正被两个嬷嬷扶着从**架起来,大约是实在疼得厉害,深秋的时节,她却是出了一身的汗,衣衫都有些濡湿了,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沉坠的肚子。长发也凌乱地散着,有些覆在额上,整个人像是疼得迷糊了。
聂玄平日里把人如珠如宝地捧着宠着,这会儿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几乎是立刻就心疼地不行,急忙上前把人接到自己怀里,冷冷地扫过两个嬷嬷,厉声道:“皇后情况如何?怎么会忽然疼得这么厉害?”
他虽不通医术,但基本的常识总还是知道的,蒋明珠怀的是头胎,一个时辰前还半点动静都没有,正常情况下绝不可能一下子疼成这样。
两个嬷嬷伺候蒋明珠有一个多月了,平日里看皇帝对皇后都是温柔缱绻,这还是头一回看到聂玄这么凌厉的神色,吓得腿一软,囫囵话都说不出一句。
蒋明珠疼得都有些神志迷糊了,看清是他,才勉强摇了摇头,低声道:“陛下……不怪她们,是我方才不小心绊了下。”
聂玄这才拧着眉让那两个嬷嬷起来。栖凤宫的下人,尤其是能近身伺候蒋明珠的人,都是他亲手挑的,如果能把手脚动到栖凤宫,那这人就不得不防了。听到蒋明珠说只是意外,他才缓和了神色,扶着蒋明珠低声道:“可是摔着了?”
“没、没有……嗯……不过怕是把小家伙吓着了……急着要出来,啊——”蒋明珠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被腹中暴起的阵痛扯得弯下腰去,若不是聂玄扶着她,只怕就要摔到地上去了。
聂玄看她疼得厉害,心里也紧紧揪着,简直有点手足无措了:“疼得这么厉害还起来做什么?抱你去**躺着吧?”
“别、”蒋明珠攥着他的手抵挡着一阵赛过一阵的疼:“嬷嬷说起来走一走孩子下来得快……”
聂玄眉头都快皱成了川字,但到底还是有理智在的,不会胡乱指挥。只抿着唇架着她在屋里走动。
两个嬷嬷看他“抢”了自己的工作,既不敢让他出去,又不敢当真让皇帝给自己打下手。一时间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该不该上前来。
蒋明珠出了一头的汗,聂玄下意识地伸手给她擦了,责备道:“你们怎么做事的,皇后出了一身的汗,怎么伺候着不换件衣服?”
两个嬷嬷面面相觑,心道这生孩子哪还有优雅端庄干干净净的,这会儿换上去不出一刻钟不又得出一身汗么。再说如今虽是深秋,但皇后屋子里外都有暖盆,衣服湿了也不至于着凉,换不换的有什么打紧。
但腹诽归腹诽,借她们一百个胆子,她们也不敢跟皇帝去讲理,只得连声应了,慌手忙脚地去拿干净的衣裳。
蒋明珠看这两人被他差得团团转,心下有些好笑,看着平日里总是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男人为自己手忙脚乱的,又觉得感动,眼里一热,冲他笑了笑:“陛下回去歇着吧,时候还、还早呢……有她们在就行了。”
聂玄已经很是后悔方才放她一个人在寝殿歇着了,一听这话便瞪了她一眼:“别废话,好好走着。”
“陛下、我说真的……”蒋明珠执意停下脚步,推了他一下:“有嬷嬷和太医在就行了,你在这、在这又帮不上忙……快出去吧。一会儿母后来了,看到你在产房待着,可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别说是帝王之家,就算是平民百姓家里,也没有丈夫陪着妻子待在产房的。
聂玄一手帮她托着肚子,一手撑在她腰上,几乎是半抱着她走路,一边安慰她:“好了,你就省点精神吧。我有分寸,一会儿就出去。这会儿还不到三更,我没让人去母后那儿报,她起码得等天亮了才知道。”
蒋明珠这才放下心来,一心应付着肚子里急着要出来的小家伙。
阮斛这几天都留在太医院的值房休息,晚上也不敢离宫,接了通传后很快就赶到了。
他这人当真是医痴,看到聂玄也就平平常常地行了个礼,倒是没有像旁人那样天塌地陷地一阵嚎着要让聂玄出去。忙活了半晌,直等接生嬷嬷说蒋明珠破水了,让人把蒋明珠扶上床躺着,他才皱着眉疑惑道:“皇上?您怎么还在这?是不是应该出去等着了?”
聂玄一看外头天色都快大亮了,也不好再耽搁,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关照:“你记住,一切以皇后的身子为重。”
阮斛莫名其妙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臣遵旨”。聂玄这才俯身在蒋明珠额上亲了下,低声道:“别怕,我在外面守着你。”
聂玄才刚出来,去偏殿换了件衣服,秦绯和苏朵儿就到了,不一会儿功夫,何太后也来了,见栖凤宫里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井然有序,丝毫没有慌乱,便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到聂玄忍不住在门口来回踱步,不由对贺林笑道:“我看皇上这会儿也没心思去上朝了,你去前边知会一声,今儿早朝就免了吧。”
聂玄也挥挥手,示意他依言去做。
何太后看儿子当真很是着急,分明知道看不见里头的情况,一双眼睛还是片刻不离那扇紧紧合着的门,也是有点好笑,吩咐素和给他泡茶,安慰道:“皇上坐下来歇会儿吧,生孩子哪有这么快的?皇后身子骨好,又年轻,这一胎一直好生将养着,不会有问题的。”
聂玄勉强收回心思,“嗯”了一声,低声道:“母后……累您一大早就赶过来……”
何太后摆了摆手,示意不打紧,看向一旁站着的嬷嬷:“哀家听说皇后夜里就发动了,怎么不去清宁宫通传?”
“哦,是朕让她们晚些报的,想着左右也没那么快,不如早上再去跟您说,也免得您跟着担心受累,”聂玄笑道:“皇后也跟朕说母后这几日偶感风寒,夜里更深露重的,先别惊扰母后休息。”
“胡闹,”何太后虽是精明人,却毕竟也上了年纪,听到儿子媳妇这么体贴自己,明知儿子是在变着法儿给蒋明珠说好话,心里总归也是高兴的,对蒋明珠也多了几分怜惜,嗔怪道:“皇后头一回生孩子,没个长辈在身边怎么行?”
宋薇近来一直在宫里住着,可巧昨儿下午才出了宫,去裴氏那里走了一趟,蒋明珠就要生了。
聂玄适时地认了错,又应和着何太后说了几句。便扶着何太后坐了下来,亲手奉了一杯茶。
一旁的秦绯和苏朵儿见母子两人都满心期待,也插不上话,便安安分分地立在太后身边伺候着。
房里断断续续地传出呻吟,蒋明珠很克制,即使是隐忍不住的痛楚,听着也就是压抑的闷哼。
何太后见多了那种拼命喊疼博皇帝怜惜的,打心眼里看不上。对蒋明珠的懂事得体倒很是满意。
聂玄却是心疼得不行,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听着里头的动静。
折腾了快半天,到正午的时候,两个嬷嬷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一个劲嚷嚷着“用力”、“能看见头了”,蒋明珠也似按捺不住,痛呼了一声。聂玄听到她声音嘶哑,仿佛拼尽了全力,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人攥在手里紧紧捏着,狠狠地闭了闭眼,才忍下闯进去的冲动。
好在磨蹭了一夜外加一早上的孩子终于转了性子,一盏茶的功夫后,房里就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庄嬷嬷首先推开门出来,把孩子抱给聂玄看:“恭喜皇上,大小均安,是个小公主。”
聂玄听到“大小均安”四个字就长长地松了口气,手足无措地把孩子抱过来,心里简直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乐道:“好好好!有赏,全部都赏!”
何太后看他乐得语无伦次的,也跟着笑了笑,虽有些失望不是皇子,但到底是聂玄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她第一个孙辈,她自然也是十分欢喜,笑道:“贺林,依皇上的意思,屋里伺候的,全都重重有赏。”
她吩咐完也到聂玄身边看了看孩子,高兴道:“这孩子长得好,刚出娘胎就眉清目秀的……”
聂玄早就乐得找不着北了,这会儿只要是夸他女儿的,他觉得是至理名言,连连点着头。
何太后笑着摇了摇头:“瞧皇上高兴的这样儿!奶娘、嬷嬷可都安排下了?”
庄嬷嬷原是她身边的老人,也笑着应道:“是,前些时候就都安排妥当了。”
见聂玄抱着女儿都不肯撒手,一屋子都是喜气洋洋的,何太后也知道他们小两口有话要说,笑着朝秦绯和苏朵儿招了招手:“在这儿坐了大半天,年纪大了,还真觉得腰酸背痛的,你们陪哀家出去走走吧。”
秦绯和苏朵儿自是不能不应,各自和聂玄道了喜,便一左一右陪着何太后往御花园去了。
何太后一走,聂玄便抱着女儿想推门进去。
庄嬷嬷连忙拦下了:“陛下,皇后娘娘累了半天,这会儿睡过去了。”
聂玄也不以为意,把孩子交给她:“那我去看看她,你先把小公主抱去奶娘那,你也在那看着点,别让她们手脚不知轻重地伤了小公主,一会儿她醒了再抱过来。”
庄嬷嬷知道这一位的个性,也没真打算拦住,更不敢在这兴头扫了这位爷的兴致,应了一声,便带着两个宫女并两个嬷嬷,抱着孩子先出去了。
屋里已经收拾妥当了,蒋明珠床边只有两个大宫女在守着。聂玄怕吵醒了她,便止住了这两人的请安,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去。
蒋明珠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只有面色发白,没有恢复成往日的样子。聂玄伸手给她把耳边的长发理在耳后,握着她的手在指尖亲了下。
蒋明珠身上还是不舒服,自然睡得不沉,很快就醒了,一见他就勾了勾唇角:“原来陛下也有失算的时候,是个女儿呢。”
她醒来头一句话就是这个,一时弄得聂玄哭笑不得,硬生生把一句柔情似水的“辛苦你了”堵在了嗓子里,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乐?回头可得再疼一回。”
蒋明珠侧过头来看着他,轻声道:“原本还以为陛下是算无遗策的,这回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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