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转眼间两天过去了,婉娘带着文清沫儿又去了龚家。

一推开门,就见灶房前的桐树上拴着一匹马。婉娘大声道:“龚小姐在家吗?”

田公子和龚青娜一起走了出来,一见婉娘,田公子便喜道:“我正要去和婉娘道谢呢。娜儿的脸已经好了!”

果然,青娜的脸上,连没病前的微黄也褪去了,一张粉脸犹如婴儿一般光洁细腻,整个脸部的线条更加柔美。

青娜让了座,道:“这次多谢姐姐,青娜还以为以后永远要五官不正了呢。没想到闻香榭的香粉还有如此奇效。”

原来前天用了婉娘送的花露后,一觉醒来,脸上犹如蜕皮一般,轻轻一搓,就大把大把地掉皮屑,两天过去,脸上的红点、包块都不见了。不过青娜性格内敛,虽然亮晶晶的眼睛显示她很高兴,但脸上的笑容依然淡淡的。

婉娘笑道:“好了就好!田公子,准备什么时候迎娶龚小姐呢?”

田公子低头轻咳了一声,道:“我想年前吧。”青娜的眼睛黯了一下,迅速又恢复了恬静。田公子拉了她的手,道:“你放心。”

沫儿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田公子。

婉娘道:“既然龚小姐已经好了,我就告辞了。到时去喝两位的喜酒。”青娜脸上腾起两片红晕。

一路上,婉娘和沫儿都不做声。过了良久,沫儿才叹了口气,问道:“怎么办?”

婉娘道:“多少天?”

“还有半个月时间了。”然后惊奇地道,“咦——我以前最多只能看到第三天,现在好像……”

婉娘自得道:“我**出来的,当然不差。”

沫儿啐道:“呸,我又不是你的徒弟。”说罢又闷闷不乐道:“我本来以为田公子和龚小姐……唉,这次也不用费事去求田夫人了,龚小姐要伤心死了。”

文清问道:“沫儿,怎么了?”

沫儿看看婉娘,垂头丧气道:“田公子快要死了。”

文清大吃一惊,勒住了马车,道:“怎么会?龚小姐刚好了,田公子怎么不行了?”

沫儿道:“我刚看到的,田公子的身上已经缠满了黑气,再有半个月,他就要死啦。”

文清道:“可怜了龚小姐。田公子肯定还不知道,还说要龚小姐放心,盘算着回家求父母再来提亲呢。”

三个人驾车回去,一路上沉闷至极。将到闻香榭,沫儿突然道:“婉娘,我记得那次救麻花店王掌柜时,腐云香还有一大半呢。”

婉娘坏笑道:“你不会是打算用你的第三次机会吧?如果你要用,我就成全你,帮你救了田公子。”

沫儿竖起眉毛,恼道:“你这个精于计算的奸商!哼,你爱救不救!”

婉娘哈哈大笑。

※※※

沫儿赌气不理婉娘,但见七八天过去了,婉娘丝毫不提救田公子之事,文清和沫儿私底下议论了几回,最后决定由文清去问一问。

中午吃饭,文清道:“婉娘,田公子的事情怎么办呢?”

婉娘若无其事道:“什么怎么办?”

文清嗫嚅道:“不是说田公子快死了吗?”

婉娘道:“这是他的命数,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看样子竟然毫不动心。

文清急道:“要是田公子死了,你还不如不救龚小姐呢。龚小姐一伤心,龚老先生也要伤心。”

婉娘笑眯眯道:“傻小子,你有没东西和我换?”

文清傻愣了半天,垂头丧气道:“没有。”

第二天便是中秋节,晚上拜过月神,婉娘舒舒服服地躺在竹椅上,十分优雅地拈起一个葡萄,慢慢地吃着。文清和沫儿两人闷头坐在一边,心里还惦记着田公子的事儿,面对月饼的**,竟然一改饕餮之态。

要沫儿用他仅剩的一个机会,沫儿一是舍不得,二是不甘心,可是如果不管不顾的话,心里又实在难受。看着婉娘若无其事地吃完苹果吃月饼,吃了月饼吃葡萄,沫儿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些东西全部丢进水塘里去。

文清在一旁发愣,沫儿轻轻拉了他,远远地走到婉娘的后面去,悄声问道:“文清,你知不知道婉娘上次救王掌柜用的那块玉片放在哪里?”

文清低声道:“自然在婉娘房里。怎么了?”

沫儿又问:“那腐云香呢?你能不能从一堆罐子里找出来?”

文清惊讶道:“做什么?你想自己去?”

沫儿捂住文清的嘴巴,道:“嘘,别出声。我们两个自己去,就像上次去救王掌柜那样,免得去求她这个奸商,怎么样?”

文清看看婉娘,迟疑道:“这样……不好吧?婉娘知道会生气的。”

沫儿怒道:“那你就看着田公子死去?再有几天他就死了!”

文清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那就听你的吧。”

沫儿偷偷看婉娘还在那里悠闲地吃东西,道:“我来拖住她,你去她房间里找,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放在哪里。”

文清点点头,弓着腰,刚走了一步,只听婉娘道:“不用去啦,你找不到。”

文清和沫儿吓了一跳。再看看婉娘,仍是背对着他们,正在品茶,仿佛刚才的话儿不是她说的似的。

文清继续弓着腰,还准备往房间里溜。沫儿丧气道:“不用去了,她已经发现了。”咚咚咚走上前去,皱眉叫道:“你都知道了,快说,你到底救不救?”

婉娘品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地道:“这么好的月亮,你们不欣赏,在那边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沫儿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道:“哼,真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文清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站在沫儿身后。

婉娘好奇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说来听听?”

沫儿道:“自私、贪财、小气、恶毒、狠心……”

婉娘毫不在意:“我还以为你又找到新词了呢。这些都是老生常谈。”

沫儿气结,把盛点心的盘子端过来,大口大口地吃东西,一会儿工夫,和文清二人把一盘糕点吃了个精光。

婉娘故意惊叫道:“我还以为你们俩改性子,不吃了呢。”

文清和沫儿也不管地面冰凉,背靠背坐在地上,仰脸发呆。天上月如银盘,溶溶月色**,地上犹如裹了一次白霜。

婉娘嘲笑道:“完了,现在我的两个童子都傻啦。”自己笑了一会儿,好奇道:“沫儿,我不明白,第一次,你要救王掌柜,是因为你曾经骗了王掌柜一篮子麻花,而且他和善,是个好人;第二次你要救春草,是因为你恨卫老夫人的虚伪和狠毒,对春草所受的苦楚感同身受;这一次呢?我瞧着不管是龚小姐还是田公子,都与你交情不深。为什么非要救田公子?”

沫儿气哼哼道:“你没看到这次龚老先生因为龚小姐的病瘦了很多吗?要是田公子死了,龚小姐不开心,那龚老先生该更难过了。”

婉娘装作恍然大悟道:“噢,原来如此。”然后又故作失望道:“唉,我还以为文清沫儿长大了,学会怜香惜玉了呢。”吃吃笑个不停。

〔六〕

整个晚上沫儿都没睡好,乱七八糟做了一晚的梦。第二天一起床,见文清也是没精打采的。眼看离田公子的期限越来越近,这种无力和挫败感,实在是让人透不过气来。

只有婉娘还是胃口良好,情绪高涨,一边吃早餐一边高谈阔论,不住吹嘘自己如何聪明,做的香粉如何如何的好,听得沫儿更加心烦。

吃过了早餐,婉娘突然道:“文清,套车。”

沫儿哪里也不想去,懒洋洋道:“干吗?我不去。”

婉娘笑道:“真不去?”

沫儿坚决地摇摇头,“不去。”

婉娘大声道:“文清,不用套车了。沫儿不去,我们也不去了。”

沫儿突然警觉,道:“去哪里?”

婉娘道:“去田公子家呀。不过你刚才说不去了。”

沫儿大喜,一连作了几个揖,喜笑颜开道:“好婉娘,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我去我去,文清,快套车!”

田府位于尚贤坊。说起尚贤坊,不管市井还是官场,都是赫赫有名的——赫赫有名不是因为尚贤坊自身有什么特色,而是因为先朝国老狄仁杰的宅子坐落此处。虽然狄公已经去世多年,但有敬佩狄公为人的,有想借借狄公的官气、人气的,甚至有想祈求狄公在天之灵庇护的,置办房产时便刻意买在附近,尚贤坊慢慢成为不少官吏或商贾大户青睐之地,竟逐渐成为神都中最大的官员住宅区。

田府就在狄国老的旧宅不远处,文清和沫儿给田公子送信时曾来过一次,因此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田府门口。沫儿跳下车,突然看到道路对面一个白色的人影一闪,隐入花丛不见。

婉娘随后跳下,显然也看到了,径自走过去,却原来是龚青娜躲在树后。

青娜一见婉娘,粉脸顿时绯红,但仍大方施礼道:“青娜见过姐姐。”

婉娘看看田府,掩口笑道:“龚小姐在这里……等田公子吗?”

青娜低声道:“前日跟田公子的小厮给我送信,说田公子病重。我不好直接上门求见,便在这里候了几天,希望能……能知道他怎么样了。”说着眼圈红了。

但她并不失态,微笑道:“让姐姐见笑了。其实婚事成也罢不成也罢,我只是担心他。”

婉娘笑道:“我正好要去田府,龚小姐不如和我一起进去?”

龚青娜低头道:“亲事未定,年轻女子出入探望不合礼仪……我见这几日府里匆匆忙忙,情况只怕不好,只求婉娘告诉我他怎么样就可以了。”说着深深施了一礼。

婉娘辞了青娜,带着沫儿文清走上门房,道:“这位小哥,烦请通报一下,闻香榭的婉娘求见夫人。”

一个小厮皱巴着脸道:“要见夫人,今天只怕不行。家里有事,夫人不见客。”

婉娘道:“公子病重是不是?就是夫人让我来的,可不要误了公子的病情。”

小厮一听,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姑娘会看病?”

婉娘道:“当然。”那小厮也不知道闻香榭是做什么的,只当是个医馆,看婉娘虽然年轻,但信心满满,说不定也是个高人呢。这几天公子病重,府里人来人往,郎中、御医、驱邪的、赶鬼的,又是和尚又是道士的,能请都请了,也不见公子好转。老爷交代,要是郎中来了,不用请示,直接带进去就是。当下不敢怠慢,领了婉娘就往里走去。

刚过二门,只见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出来,和带路的小厮撞了个满怀。小厮道:“小云,怎么了?”

小丫头带着哭腔道:“公子不行了!夫人要我去叫人喊老爷回来。”

未近房屋,已见屋内屋外乱成一团。拿毛巾的,端热水的,叫人的,哭喊的,一个个脸挂泪痕,匆匆忙忙。

婉娘对小厮道:“这个小哥,你回去吧,我要先看看情况才行。”

小厮走到房门口,对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交代了几句,意思道又来了一个郎中。

管家看了看婉娘,显然不太相信,走出来皱眉道:“这位姑娘是做什么的?如今府里有事,老爷夫人都无空闲,请改日再来吧。”

婉娘正四处查看,看旁边一处厢房,通风透气,位置不错,附耳对文清道:“就这间吧。”然后不慌不忙回管家道:“麻烦和夫人通报一声,就说我有办法救公子。”

管家一愣,脸上将信将疑,但还是飞快走进了屋内。转眼便见田夫人扶着小丫头,带着哭腔道:“哪位可以医治小儿,我当重谢。”

婉娘上去扶了,笑道:“田夫人好!”

田夫人见是婉娘,又四处看了,见并无别人,泪水哗啦啦流了下来,强忍着失望,哽咽道:“婉娘,今天小儿病重,实在无心购买香粉,请回吧。”

婉娘道:“田夫人,婉娘听说公子病了,今天就是为公子而来呢。”

田夫人诧异地看了婉娘一眼,婉娘微笑道:“我知道夫人不相信,但婉娘既然已经来了,好不好,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田夫人看来也真急了,果真带了婉娘进了里屋,沫儿跟了进去,文清则在门口候着。

※※※

田公子的病床前,丫鬟仆妇管家小厮,或跪或站的,黑压压围着七八个人。沫儿跟着婉娘走进去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近半月没见,田公子眼窝深陷,面皮蜡黄,竟然瘦得皮包骨头。而最关键的是,丝丝缠绕的黑气,已经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连鼻孔、眼睛都不断有黑色的云丝进进出出。

田夫人强忍着悲痛,道:“刚来了两个郎中看了,人家直接说让准备后事,一服药也没开就走了。”

婉娘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田公子,朗声笑道:“田夫人,我看田公子好好的啊,根本没一点事情!”

田夫人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儿子,擦了一把眼泪,哽噎道:“你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御医都说不行了!莫非你……有什么法子?”显然不相信卖香粉的老板娘懂得医术。

婉娘微笑道:“就我看来,公子虽然看上去气若游丝,但印堂发红,额头发亮,这场大病已经过去了,公子今天就有望好转。”

婉娘俯下身,用手虚虚地在田公子的脸上拂了过去——沫儿看到,缠绕在面部的黑气云迅速地褪去,田公子轻咳了一声,呼吸顺畅了许多。

田夫人本来将信将疑,一看儿子好了些,惊喜道:“运儿,运儿!你好些了没?”

田公子睁开了眼睛,微微叫道:“娘!”

田夫人惊喜万分,抱着儿子喜极而泣。

婉娘向房间四周看了看,皱眉道:“田夫人,让这些下人都出去吧。另外,给田公子换一个房间如何?他在这个房间久了,病气太重。”

田夫人一看儿子好转,也顾不上想到底是婉娘的功劳还是儿子本来就没事,只是高兴,一边流泪,一边连声道:“好的,好的。你们都下去吧。”

婉娘沉吟了下道:“田夫人,田公子这次的病是怎么开始的?”

田夫人看了看田公子毫无血色的脸,低声道:“十几天前,他说……唉,他说,他喜欢龚小姐,要我再找媒婆去求亲。我听了很生气,便不同意,还骂了他一通……他从小听话懂事,从来不惹我伤心,我只想他过几天便算了,哪知他闷闷不乐了几天,后来便开始胸口痛,一病不起……请了洛阳城里有名的郎中,还请了御医来看,煎了几服药,吃了反而更重了……”

婉娘道:“田夫人,听我一句劝,既然贵公子对龚小姐情有独钟,不如就成全了他们吧。”

田夫人给儿子喂了一点水,含泪道:“早知道我就不拦着了!我也不是不喜欢龚小姐,龚小姐虽然家贫,但知书达理,才学见识也配得上运儿。我只是以为运儿还是小孩心性,唯恐他图一时新鲜,倒耽误了人家好好的一个女孩儿。”

田公子看着婉娘,微微笑了一下。

婉娘笑道:“我看龚小姐对公子也上心得很,听说已经在门外候了好几日了,因亲事未定,不敢冒昧探望,要不现在请了龚小姐过来罢?田公子心情好了,也恢复得快些。”

田夫人惊讶道:“真的?就在门口?唉,这孩子也是实心眼的。”遂大声叫道:“小云,快去门口请龚小姐进来!”

一会儿工夫,只见小云带了龚青娜进来。青娜施了礼,飞身扑到田公子身旁,握住他的手,怔怔地看着他消瘦的脸。

田公子挤出一个笑容来,吃力道:“不用担心。”

青娜淡淡笑道:“我不担心。如果你去了,我陪你一起去。”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滴在田公子的手臂上。

田公子抬手想帮青娜拭去泪水,抬起一半又沉重地落下来。青娜握紧他的手,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黑气又缠了上来,田公子开始粗喘。沫儿焦急地看了一眼婉娘。

婉娘道:“田夫人,婉娘其实不懂医道,今天不过是凑巧罢了。但是这个房间病气太重,不利于田公子养病。还是换一个吧。”

田夫人迟疑道:“运儿这个身体……”

婉娘笑道:“就搬到旁边的厢房里就行。”朝沫儿使个眼色。

沫儿拿出腐云香,将田公子的双侧太阳穴涂了——头部的黑气刹那间褪去。

田夫人叫了几个丫头去将厢房的床重新收拾了一下,又叫了几个家丁,将田公子小心翼翼地抬了,送到厢房去。

沫儿和文清站在院中。

厢房那边,文清显然已经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玉片放上去了,田公子被抬进了房间,身上的大部分黑气却被挡在了屋外。

黑气盘旋着,企图从窗棂或者门缝中钻进去。厢房的门框上突然发出微微的金光,靠近的黑气被击得粉碎。黑气一次次汇集,一次次被挡在门外。而残留在田公子身上的黑气,却一点一点凭空消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蚕食了一般。

沫儿明白了,腐云香和那个可以隐入门楣不见的玉片,可以隔断并消除缠绕在将死之人身上的黑气。

田夫人从厢房冲了出来,欣喜地叫道:“小云小月,快,快,端粥来!旺儿,快去告诉老爷,公子大好了!……阿弥陀佛……”

婉娘走出来笑道:“田公子已经无大碍了,估计还要好好静养些天。婉娘就告辞了。”

田夫人抓住婉娘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太感谢你了婉娘……我日后亲自登门拜谢……”青娜跟在后面,静静地施了一个大礼。

婉娘笑道:“这是公子的造化,婉娘可不敢贪功。夫人以后多光顾几次闻香榭就好了!”

田夫人不住点头:“一定一定。”

〔七〕

离开了田府,婉娘倒吸着凉气,心疼道:“我的腐云香啊!”文清和沫儿却很高兴,沫儿也不管街上有没有人,又开始大声唱他的老鼠曲儿:“小小老鼠生来坏,又吃粮食又吃菜,吃肉吃鱼吃干粮,还咬穿我的破麻袋……”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回到闻香榭,文清和沫儿去溢香园打回几个精致的小菜和一锅鲜香浓郁的羊肉汤,婉娘拿出一坛珍藏的竹叶青,并取出一套青玉杯来,每人斟了一杯。

文清和沫儿从未喝过酒,一杯下去,整个小脸儿都红了。婉娘咯咯笑着,一连喝了几杯,只喝得双眼迷离,脸颊飞起两朵红云。

黄三见状,将酒拿开,显然是不想让婉娘再喝了。

婉娘劈手夺过,笑道:“不用担心。”黄三正待再夺,却见那个秃头大肚的爷爷乐呵呵走过来,笑道:“好个婉娘,有酒喝也不叫我。”

文清和沫儿跳起来,一人拉了老头儿一只手,高兴地叫道:“爷爷!爷爷!”

黄三慌忙斟了酒,老头儿摸摸两人的头,端起来一饮而尽,赞道:“好酒!好酒!”

婉娘一手托腮,笑道:“好你个老家伙,闻到我的酒香就来啦。”

老头儿自己抓过酒坛倒了满满一杯,品味良久,这才道:“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值得你把收藏多年的好酒拿出来?”

婉娘咯咯笑着,又喝了一杯道:“哪有什么事?”

老头儿看向文清和沫儿。沫儿看看婉娘,文清道:“今天我们去救田公子了。”

老头儿的小眼睛里闪出好奇的光来,探询道:“婉娘,不是说只卖香粉吗?”

婉娘嘻嘻笑道:“是卖香粉啊。我的美人霜,因果树的美人果。”仰头一饮而尽,吃吃笑道:“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但是谁知道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呢?你看是果,我看是因,你看是因,我看却是果。有些时候,因果根本就难以区分。即便早知道了结果,有些事也还是要去做。”

这次救田公子,到底是被田公子的真挚感动,还是被龚老先生的人品感动,抑或是被青娜姑娘的淡雅清高感动?连沫儿也说不上来。

老头儿叹了口气,道:“你啊,总是太容易心软。想置身世外,可不是说说这么简单的。”

婉娘好像醉了,自顾自说道:“都知道美人百年为枯骨,可是要是人能够选择,都会选择做美人。看透与做到,根本就是两回事。”

文清和沫儿都觉得婉娘有些异常,两人对视了一眼,担忧地看着婉娘。

婉娘不住娇笑,见沫儿皱眉,笑道:“小东西,你还不知道。唉,我原本发誓再也不管这些俗事,专心卖我的香粉,谁知道还是……”

她伏在桌子上,笑得抬不起头来。

老头儿大咧咧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身处世俗,哪能置身世外呢?有些事你躲不开,就只有面对。”

整个中午,婉娘都像在说胡话一般,颠三倒四的,看起来像是伤心,又像是高兴,沫儿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逼着婉娘救田公子一事做错什么了,让婉娘如此反常。

哪知午休过后,文清和沫儿还惴惴不安呢,婉娘已经恢复如常了,还是同以前一样,又小气又贪财,不过心情似乎很好,又开始哼哼唧唧地唱曲儿。

沫儿见婉娘没事,心里的疑问又压不住了,一边翻晒花瓣,一便问道:“婉娘,龚小姐的脸肯定是你捣的鬼,那田公子生病,是因为美人霜的关系,还是因为田夫人不同意他和龚小姐的婚事?”

婉娘竖起眉毛,嗔怪道:“你什么时候成了个小阴谋家?怎么什么事都从阴谋上想呢?美人霜美人霜,当然是给美人用的,田公子又没用我们的美人霜,我还能控制他生病不成?田公子生病是命数,田夫人的反对只是诱因。”

文清道:“如果是我们的美人霜,那就不用浪费腐云香了。”

沫儿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他总觉得,田公子生病一事,婉娘绝对是很早之前就知道的,而不像自己,半月前才能预知。而且,从中午婉娘的表现来看,即使自己和文清不求她,显然她也已经决定要救田公子了。但是,如果当初青娜变丑之后田公子放弃了青娜,婉娘还会不会救他呢?

沫儿问了婉娘,婉娘却敲了他的脑袋,叹道:“太聪明有时也不是件好事,总是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你这种假设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事实就是田公子爱龚小姐,然后我们救了田公子。没发生的故事结局可以任意猜测,已经发生了的故事就只有一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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