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后那天,秋风不急不躁。日头明晃晃的,给宫廷的角角落落镀上一层黄色的光。
上京自入了十月,一直阴沉沉的,鲜少有这样好的天气。天空蓝得深远。灏儿坐在当中的龙椅上,我坐在他的右侧,左侧坐的是帝师朱先生。一轮一轮地筛选下来,只余三个女子。
身侍三朝的太常,手中提着鸟笼,步履蹒跚地走出来。他和他的百灵,将在今日决定谁将入主中宫。
在场的人多半都明白,百灵选后,不过是走个过场。有了种种异象在前,凤命之人,不是邹阿南,能是谁呢?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今日的阿南没有像其他待选闺秀一般身着华彩艳服,但也没有似往常般身着深色衣衫。她穿了一身儿青色的衣裳,宛如翠竹。较之寻常,清丽许多。一袭竹青色,衬得她那本不十分出众的眉目灵动起来。她头上仍然戴着那根卦签。神情举止,落落大方。不羞不怯,不卑不亢,三人之中,尤显端庄。灏儿向太常点了个头。
太常打开鸟笼。那鸟张开翅膀,冲出笼去。说来也奇,本来晴空万里的天儿在这一刻突然云聚起来,黑云压了下来。日头隐于云层。宫人们叽叽喳喳地望着天。连那两名待选闺秀亦抬头张望着。
独有阿南,没有抬头。她纹丝不动,立于殿上。
百灵转了几个圈儿,落在她的肩头。她跪在了地上。天上的乌云如一条飞腾之龙,倏尔离去。日头再度露出来。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灏儿张了口:“不过是阴晴而已。”天上的阴晴如同人心一般难卜。骤然转阴或是转晴,亦是常有的事。
众人回过神来,皆发现了,百灵鸟已稳稳地立在了阿南的身上。太常高声道:“中宫之选为邹家阿南——”
我看了一眼灏儿的脸。他面色无波,眼中没有欣喜的表情,亦没有不悦的神色。好像太常口中所念的,是一件跟他无关的事情。我按规矩赏了阿南一对金凤摇,云归端着,递到她面前。
阿南磕头道:“邹阿南叩谢皇恩。”太常、朱先生,以及宫人、内侍、侍卫们皆跪在地上:“贺喜圣上,贺喜太后。”
我跟灏儿坐在高处,各怀心思。
阿南选定中宫后,暂送回了邹家。邹伏闻此消息,连忙赶来尚书房谢恩。他不断地磕着头,口中凌乱地说着:“蒙此大恩,臣惶恐。”
我喝了口茶,笑了笑:“邹大人是一进宫就直接赶来尚书房的吧?”“……是。”邹伏不明所以道。“按理说,邹大人应该先去向圣上谢恩才是,怎么倒毫不犹豫先来见哀家呢?”我瞧着他的神色。
他略一愣。我笑道:“是否邹大人与圣上已有默契,早就知道了今日之选?”他急了,似在找寻着恰当的辞藻回话。我放下茶盏:“哀家与你说笑呢。邹大人,哀家与邹家本就有缘分,这下子,阿南成了哀家的儿媳,便愈发亲近了。”
“是是是。太后说得极是。太后待邹家的好,微臣心里头一直都知道。”
“哀家答应过圣上,在他大婚之后,便还政于他。往后,那金銮殿,哀家便不去了。尚书房嘛,也不来了。邹大人,往后你在朝中,要好好辅佐圣上啊。”我缓缓说着。邹伏道:“臣等为皇家尽忠是本分。但微臣想着,圣上定还是离不了您的指点。”
“指点什么呀,哀家累了半辈子了,便在后宫养养花草,颐养天年吧。”
他低下头。
邹伏走后,沈昼来了。自清欢生病后,沈昼好久没进宫了。我抬眼看他。他还是一身黑金袍,但人瘦了不少。
“沈卿,清欢身体如何了?”
“回太后,好多了。”
“礼部官员说,她落下了眼疾,要紧吗?哀家本想着命华医官去瞧瞧,但转念又琢磨着,清欢恐怕是不想让自个儿的眼疾那么快好吧?若无疾,灏儿该惦记着让她入宫了……”说着,我叹了口气。沈昼脸上却有一丝欣慰。
“起初,微臣怕她想不开,执意要进宫。她那个孩子,太后您是知道的,从小儿认定了什么,便不改主意的。她跟圣上一起长大,认定了她要……”沈昼止了言,顿了顿,片刻,又道:“现在,是她自己千方百计不愿进宫,礼部官员到沈府的时候,她紧闭双眼,不肯睁开,说自己畏光……如此,挺好的。”
“沈卿,你今日进宫来,是否有事要禀?”
他点了点头。“太后,有件事,微臣觉得疑惑得很,但不告诉您,微臣又放心不下。”
“何事?”
“微臣发现,邹伏邹大人与峪亲王喜欢去同一家酒楼。”
“可有同桌饮酒相谈?”
“无。若是同桌饮过酒,微臣肯定早就发现了。他们每次都是前后脚去的。”
我让沈昼盯着邹伏很久了,丝毫的异样也无。他从不结交朝臣。也不与哪个皇室宗亲热络。让人疑无可疑。至于炽儿,他素来是个极有规矩的孩子。
我清楚记得,当年南巡过后,邹伏还曾向我献计,要对炽儿用些手段,让他死心塌地,忘却父母的仇怨。只不过,我不愿跟炽儿耍那等心机,亦怕他知道后伤心。我选择了相信他。这二人能有什么关联呢?但沈昼这个人向来是不会乱说话的。他既提此事,必有因由。
“太后,您有没有想过,为何一直没有发现邹伏的异样?他一定是知道玄离阁在盯着他,故而,他选择了极之隐蔽的做法。您想想,若用飞鸽传书互通消息,很容易被截取。一旦被掌握了证据,就暴露了。若面对面交谈,更是容易暴露。但,若要是通过某个地点,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传递。就不会被发现……”
沈昼说得我一凛。我旋即道:“怎可能呢!邹伏或可怀疑,他要的是后位,要的是灏儿执政后邹家的崛起、大权在握。炽儿为的是什么?他朝中无人,营中无兵,空头王爷,他能做什么?”
我眼前浮现的是炽儿对我的种种亲密。我潜意识里将他列入安全地带,抹去他的一切危险可能。沈昼明白我的想法,他迟疑道:“太后,您杀了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亦因您而死。有没有可能,峪亲王什么都不图,他只想……”
“沈卿,莫要再提此事。”我说道。
我不忍听到沈昼对炽儿的揣测。不知为何,我就是相信炽儿。我坚信他对我没有歹意。
沈昼见我如此坚决,便说:“但愿是微臣想多了。不过微臣总觉得,圣上不简单,他或许会给所有人一个意外。”
我向窗外望去。秋暮烟轻,何人簸弄阴晴。
灏儿的大婚之期,定在十月廿八。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筹备着。朝廷从江南召进宫百余名绣娘,缝制大婚时帝后所需的袍服。宫人们小心翼翼地布置着乾坤殿,好迎接未来皇后。就连各宫门口负责洒扫的小内侍,都比往常要用心百倍。
然而,就在大婚前夕,发生了一件大事。明宇失踪了。就在他失踪前,发生过一场激战。
明宇领兵大败阿罗伽,南境被迫签下降书。可就在大军还朝之际,明宇竟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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