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鸣住在永宁宫,大陈专门用来招待外来贵宾的宫殿,地处前朝和后宫的交界处,不论是装潢还是摆设都属极品。他走在甬道上,身后默默地跟着一名深蓝衣衫的影卫——张肖。
张肖应该是有话要说,但却不敢开口。
许鸣心情不错:“你可是觉得本太子今日此举不当?”
“属下不敢,但湖水冰寒,殿下乃万金之躯,不必出此下策。”
许鸣一笑,望向明帝处理政务的正阳殿。
那是大陈皇宫的至高点,金色的阳光在檐尖跳跃,一尘不染的金瓦衬着清澈如洗的碧空,着实赏心悦目得很。他道:“想要彻底站在那里收服陈国臣民,就得扫清大齐的势力。用了整整一个月都查不到沈府里面的蛛丝马迹,你难道看不出来沈月华是唯一的突破口?”
“会不会沈府并无大齐太子的人,只是……”
“不可能,一个小小的院使府邸,怎么会滴水不漏?一定有高人。”许鸣弯腰捡了一根枯枝,放在手里一节一节地折断,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双眸却寒冷渗人,“更何况本太子也想知道,顾呈瑜手底下的人究竟有多少能耐!”
张肖不解道:“崔庆回报说沈小姐并无异样,而今日她都被逼跳湖,如此柔弱,应该不会是顾太子的人吧。”
许鸣含笑瞥了眼张肖,并没有再说话。
他竟是隐隐有些期待,沈月华下一步果真会那样做吗?如果事情发展如他所料,那这个沈家月华就得更加用心去俘获了。
接近永宁宫,远远地就瞧见有一个粉红色身影在门口徘徊。
许鸣把张肖的大氅拿过来搭在臂上,眸中的冰冷渐渐褪去,换上一种暖人的欣赏,他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走上前道:“雪后太冷。”说罢就将大氅轻柔地披在女子的肩膀。
女子脸颊绯红,把手里的香囊塞到许鸣的怀里,披着大氅小跑溜走了。
许鸣冷笑了一声,把香囊扔给张肖道:“以后有采卉郡主出现的场合记得提醒我戴上,其他时间不用放在眼前。”
“属下遵命。”
采卉郡主,一个没什么头脑的宗室贵女罢了。不过凡事留一线,以后能派上用场也说不准儿,许鸣从容地踏进永宁宫。
次日卯时,中宫的偏殿里,所有人都慌得要命。
皇后原本在正殿欣赏众嫔妃争风吃醋,上演“你呛我一句,我捅你一刀”的惯常戏码,但听了嬷嬷的禀报后,脸色一变,立刻中止了晨省。
她匆匆赶到偏殿,圆玉公主的呼痛声刺入耳朵,惹得她心尖儿乱跳。
“公主不是好很多了吗?怎么会痛?”她还没见到圆玉公主,就已经开始大声斥责负责伺候的暖香姑姑。
暖香姑姑额头直冒汗,吓得说话都不怎么利索:“奴婢,奴婢也不清楚。”
“废物!”皇后直接掀起帷帐,看到圆玉公主脸色煞白,眉头紧锁,冷汗浸湿身下的被单。她想要抚摸圆玉公主,但只要稍微一触碰,圆玉公主必定尖声呼痛,连碰都不能碰!
皇后怒道:“怎么回事?沈月华呢?!”
暖香姑姑战兢兢地道:“还,还未到时间。”
“去!让她给本宫滚过来!”
正在这时,有一名小太监奔了进来,跪在皇后跟前,哆哆嗦嗦地禀报:“奴才刚从披霞殿回来,沈,沈小姐整个人都烧糊涂了,此刻连床都下不来。”
“什么?!”皇后猛地一拍案几,“她怎么会发
烧?”
小太监道:“昨日,昨日在御花园……”
“闭嘴!”皇后喘着粗气,整间屋子除了圆玉公主的呼痛声,连一丝其他声响都没有。
御花园的事她原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没想到沈月华居然瞧不上吕荣轩,简直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又玩这一出,她才不信跳进湖里就能生大病,明显拖延不想尽心医治圆玉。
她冷静了片刻,咬着牙恨声道:“去披霞殿,本宫倒要瞧瞧沈月华是不是真的病入膏肓!”
从中宫到披霞殿也得半个时辰,皇后坐在轿子里,慢慢地捋清了思绪。
不论如何,一定要哄着沈月华将圆玉公主治好,之后就把这女子送给大梁太子,也算是讨好了大梁。横看竖看,沈月华也只能算是貌美脱俗而已,但大陈这种品貌的女子也不少,真不知堂堂的大齐和大梁两位太子殿下都看中了她什么!
等到了披霞殿,皇后的脸色已经好看很多。
殿里的宫女太监全都跪着,连大气都不敢出。皇后道:“带本宫去见沈小姐。”
秦婉起身走向寝殿。
炕上,沈月华看起来虚弱得不行,原本饱满红润的嘴唇变得干瘪,两颊红彤彤的,显然是高烧难退。但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明白,也知道是皇后亲自到了,只是装病不睁眼而已。
“沈小姐昨日受了风寒?”
秦婉连忙点头:“昨儿晚上沈小姐就发了高烧,那时候宫门已经下钥,奴婢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后坐到圈椅上,安然道:“去请太医。”
她还就不信真的病重成这样!就算是病重,也得让她快些好起来,圆玉公主那里可等不及!皇后虽然心里迫切,但表面依旧稳重地品茶,不一会儿太医就到了。由于沈钦请了假,来的人是个小眼睛的中年太医。
“皇后娘娘万安。”
“免了。”皇后放下茶盅,“快去瞧瞧沈小姐可安好?”
小眼睛太医取出一块方巾搁在沈月华腕子上,闭上眼,摇头晃脑了会儿,对皇后道:“回娘娘的话,沈小姐湿寒入体,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皇后皱眉:“没有让她快点清醒的法子?”
“有是有,不过这法子太过凶险,沈小姐会很痛苦。”
皇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无妨,要快!”
沈月华知道皇后压根儿就不会在意别人,她心中冷笑,幸好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这时秦婉捧了一碗药汤进来道:“娘娘,昨日沈小姐昏迷前吩咐,若是她辰时还没醒,就让奴婢熬了药送过来,不能耽误公主的医治。”
“快喂进去!”
喝了药,沈月华等了会儿才醒过来。她说是要给皇后请安,但理所应当地被扶住靠在了引枕上。小眼睛太医见没他什么事了,就行礼退出暖阁。
又是那种感觉。皇后不由地蹙起了眉,虽然眼前的沈月华虚弱得犹如一张纸,但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却闪着睿智的光,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这种瓮中之鳖的感觉真是太不舒服了。
皇后呷了口茶,压住不适,温声道:“昨日真是惊险,原也是荣轩他认错人闯出的祸,本宫已经说过他了。”
沈月华颔首,温婉地笑了笑。
“不知沈小姐现在如何?辰时已至,也该去中宫给圆玉针灸了。”
“咳咳,原也就是怕耽搁了公主。”沈月华虚咳了两声,准备掀锦被,但右手居然软绵无力,连被子都掀不起。她脸
色一变,吩咐秦婉将她的银针取来。秦婉拆开针套,沈月华很费力地捻起一根银针,针尖却颤抖得不行。
皇后蹙眉:“沈小姐如此……还能为圆玉治病吗?”
“可以是可以。”沈月华慢悠悠地道,“不过风险大了些。昨日入水时磕到了手腕,伤到了筋骨,没想到歇息一晚都没有复原。”
皇后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你明知进宫是为了公主的病,怎生还不小心些!公主现在疼痛难忍,怎么办?”
沈月华的双眸敛起华彩,不紧不慢地道:“如非逼不得已,谁都不会自愿去跳湖。”
皇后忍住狂怒,深深地吸了口气:“你的手腕多久能好?”
“皇后娘娘可知这身体恢复不仅与用药有关,还与人的精神状态联系密切。臣女昨日受了惊吓,怕是不会很快康复。”
“如何才可以让你心情愉悦?”
沈月华挥手,让秦婉将银针拿下去,转了转手腕道:“臣女在这深宫之中犹如飘萍,身家性命和闺名声誉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头,哪儿还敢妄想舒畅?只是臣女从小到大,虽不如公主金贵,总也是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这言外之意太明显,皇后连假装都做不到。
她咬牙道:“你放心,本宫会重罚荣轩。”
“臣女放心不下。”
“沈月华!”皇后顿住,让暖阁里的宫女太监都退下去,这才道,“你别得寸进尺!本宫要你生就生,要你死便死!”
沈月华淡淡地应了声:“哦。”
皇后气得七窍生烟,但又不能现在就处死她,只得压住怒气,耐下性子道:“说罢,你究竟想怎样?”
“那就要看公主和国舅在娘娘心目中的地位孰轻孰重了。”
皇后瞪大双眼:“你竟想要荣轩的命?!”
沈月华笑笑:“那倒不至于,臣女做事也得考虑后路,这万一公主痊愈了,娘娘和国舅大人过河拆桥怎么办?”
“你!”
“那里有一粒药丸,请国舅大人吞下去,只要臣女活着,吕国舅还能风风光光。”沈月华的眼神看向紫檀小几上的一个黑红套漆海棠纹盒子。
皇后突然冷笑道:“沈月华,小心本宫灭了你沈家满门!”
沈月华耸耸肩:“娘娘您得明白一件事,臣女医术虽好,但远不及臣女的毒药。沈家满门如果能由当朝皇后和公主陪着,倒也值当了。”
“你敢对我下毒?”皇后惊骇地后退一步。
“那就得看娘娘敢不敢赌了。”
皇后道:“本宫不信,若你对本宫下了毒,何必还多此一举还用国舅威胁本宫?”
沈月华叹了口气:“娘娘果然聪慧,不过圆玉公主一人的性命也足够了。忘了提醒娘娘,圆玉公主这么疼下去支撑不过两天,你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其他医者。”
皇后冷静再冷静,放下身段道:“不如这样,本宫现在就可以下懿旨,绝不动沈府一草一木。你若是能退一步,本宫自然会信守诺言!”
沈月华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呵呵地笑出了声:“闺阁女子的名誉比性命还重要,你既然能支使吕荣轩毁我闺誉,还指望我信你不成?”她连敬语都懒得说,从昨日纵身跳入湖中的那一刻起,她和皇后一派已经势成水火!
“放肆!”皇后怒极,想冲上去掐死沈月华。
却在此时,殿外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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