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沫儿脸上的痘疮全面爆发,几乎整片连在一起,红彤彤的,整个儿就是一红烧过的猪头。沫儿欲哭无泪,对着镜子恨不得将整张脸皮揭下来。
幸亏有桃花面。到了傍晚,桃花面静置后取出,香滑细腻,不干不滞,扑在脸上凉凉柔柔的,甚是好用。一晚下来,脸上的痘疮少了一半。
婉娘交待,每两个时辰用一次,可是沫儿发现,只要一用这个,肚子便开始痛,这种痛可不是在梦里,而是实实在在的痛,害得沫儿晚上起了三次夜,蹲茅坑蹲得腿脚酸软,什么也没拉出来。右手臂上也莫名其妙出了一个大水泡,恰巧在脉门位置,痒得闹心。
沫儿看着手臂,犹豫了起来,将香粉盒子打开又合上。想了良久,终于还是没再继续使用,简单收拾后下了楼。
文清早等在下面,看到他的脸好了很多,比沫儿还要开心。沫儿心烦,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前两天将芝麻的花全部摘了,芝麻结不了果,便没了用处。今日黄三便带领着文清沫儿将芝麻秆儿一棵棵刨出来,想趁着天气种些其他的作物。
这可不是一件好差事。未成熟的芝麻杆子发粘发苦,一会儿工夫便将手染成了墨绿色;中间还有小指粗细、浑身翠绿色的“芝麻虫”隐藏在芝麻叶子下,时不时掉下一只到脚面上。沫儿如今一见虫子就害怕,看到它蠕动的身体更是心惊胆战,每割一把都小心翼翼,唯恐抓到芝麻虫。
好不容易割完芝麻秆,将它转移到前堂的空地上,又要将芝麻秆上端最鲜嫩的叶子一一掐下来。沫儿脸上有伤,心中有事,烦躁异常,一会儿便着了急。
正磨磨蹭蹭,想找个由头透会儿气,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吵闹,便趁着黄三去茅房的工夫,朝文清一挤眼睛。
傻文清却道:“你去吧。我若也去玩了,三哥一人一天做不完。”照样老老实实地掐叶子。
沫儿鄙夷地瞪了他一眼,道:“三哥要问起,你就说我去拉屎。”拍拍屁股溜了出去。
原来一个大人管教孩子。一个十二三岁的精瘦小子,眉清目秀,满眼戾气,对着路边一棵树又踢又打,正在乱发脾气,身后放着两个大竹筐,里面装着崭新的镰刀、锄头、犁铧等器具;一个脸色黝黑、粗手大脚的农夫,像是城外的铁匠,皱眉站在一旁,哄道:“走吧,别闹了。”那小子直着脖子,恶狠狠道:“这些小气鬼!以后要落到我手里,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看来这小子同谁怄气了,在这儿寻晦气。这语气、表情,还真同沫儿有些相像。
无聊。沫儿不屑地扭头回去,但看一大堆的芝麻秆儿,又折了回来,百无聊赖地斜靠在门框上。
铁匠左右看了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别在城里丢脸了。今儿还不是你惹事?”那小子一听这个,转过头来对着铁匠踢打起来,嘴里叫道:“都怪你,非要来城里卖农具!你滚!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不想跟着你!我讨厌学打铁!”
铁匠气恼,一把扭住他的双手,恨恨道:“要不是看在你死去爹娘的面上,鬼才会收留你!”
原来是个孤儿,被这铁匠收去做了学徒。同病相怜,沫儿不由对他生出几分同情。
那小子却不服输,高声叫道:“谁叫你看我爹娘的面子啦?”猛地朝铁匠**的手臂咬了一口。铁匠大怒,手脚并用,将那小子抓起来一把丢到草丛中,骂道:“今日我就替你爹娘好好教育教育你!再骂我一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这条街道僻静,大白天的也没几个人来。铁匠将袖子一挽,只要见他爬起扑过来就把他按倒。那小子倒也活泛,见占不到上风,便不再逞强,躺在地上放声大哭,并从手指缝里看铁匠的动静。
沫儿看着好笑,暗想,这家伙能屈能伸,同自己有得一拼。
铁匠忍无可忍,大吼一声:“闭嘴!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双铁拳握得咔咔直响,显然是被气坏了。那小子吓得一愣,立马不哭。
这声大吼把沫儿也吓了一跳。铁匠绕着那小子走了几圈,咬牙切齿道:“好好,你娃觉得受委屈,我一个粗人来说道说道。你娘为了不让你吃苦受罪,临死前求爷爷告奶奶,想让你学门手艺。好,你来了我这里,又懒又馋,偷奸耍滑。让你看个火候你跑去打架,让你收个钱你偷偷将钱花掉,你扳着指头算算,除了老实憨厚的铁牛任你欺负,三娃、小栓、青山几个,谁愿意跟你玩?尖酸刻薄,油嘴滑舌,见天儿不是抱怨伙食差,就是抱怨活计重,要不就抱怨你命运不济,出了错全是别人的责任,好像天下人都对你不住!”
那小子站了起来,瞪着铁匠,一张脏兮兮的脸憋得通红。沫儿不知怎么突然心虚冒汗,慢慢退到树后的阴影处。
铁匠越说越怒,继续数落道:“哼,你好歹叫我一声叔叔,今天我就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大家伙儿见你没爹没娘,都可怜你,担待你,结果呢?你不但不感激,反而处处别扭,理直气壮地糟蹋别人对你的好,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以为大家都欠你的啊?以为天下人都应该像你娘一般对你呵护有加?”
那小子嘴巴一瘪,无声地哭了起来。铁匠挑起农具,冷淡道:“看透你了,无担当、无胸怀,光小聪明有个屁用!你不愿跟着我,随你,合约我晚上就还给你,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少了你我还少了麻烦呢!”大踏步走了。
那小子独自哭了一阵,呜咽着追了上去。
沫儿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如同被人打了几巴掌,火辣辣的。那些不安分的痘疮似乎都在跳动着,争先恐后地挤着出来,嘲笑沫儿的不识好歹。
不知过了多久,沫儿听到文清叫他,这才低头走了回去。文清端着一碗水,道:“你站在大太阳地下干什么?热得脸都红了。先喝口水。”
沫儿接过水喝了一口,咧嘴对他一笑,眼睛亮亮的。文清的心情莫名其妙好了起来,傻呵呵道:“外面有什么好玩的景致?”
沫儿一仰脖子将剩下的水喝了个精光,道:“没什么。”愣怔了片刻,小声道:“我……是不是过分了?”
文清未听清,道:“什么?”
沫儿垂下眼睛,道:“没事。”跑去又倒了一碗水,递给黄三,道:“三哥喝水。”
黄三接过,看了看他的脸,道:“桃花面还要继续用。”
沫儿有些魂不守舍,点头道:“我这就去。”
沫儿细细将脸和手臂都搽上了桃花面,心里觉得踏实了些。
很快肚子又开始翻滚起来了,如刀绞一般。沫儿捂着肚子,看到床头那个铃铛儿,眼前浮现出几个月前与那个神秘男子见面的情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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