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夏云枫在作决定之前,去到偏院和屋中人说了什么,只道他出来后便立刻召集了堂内所有人手,只布置了一件事:守牢展春堂,无论他在与不在。
苏挽卿听说了这话后,瞥了云倦初一眼:“真像你的口气。”
云倦初笑笑:“云枫是准备自己上山了。”
“他自上他的山,作甚么跑咱院子外面誓师?”她转眸向他。
“咱们院子外头地方大。”说着,他不由自己也笑了,抬眸望他妻子,“你想得不错,云枫他就是来说给我听的。”
“刚刚跑来叽叽咕咕和你说了半晌还没说够?还要再这般大声嚷嚷?”苏挽卿伸手摸上云倦初额头,感觉果然又比方才烫了些,不由喃喃,“吵了你午觉不够,现在也还不让人休息……”
云倦初斜靠在椅上,垂睫看向桌面上夕阳烙下的窗影,仍只是笑。
苏挽卿看了眼晕在窗上的血色,心里微微一抽。手,离开他额,却又忽然不知该置于何处,四周的空气都是凉的,唯一暖的地方却是……烫的。正踌躇时,却感温热触及指尖,太熟悉的——是他的手,指尖微温,掌心却火热——直到轻轻的,火热裹住她的五指,她这才发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竟已冰冷。
听见他说:“好了挽卿,现在本就不是休息的时候嘛。”
她反扣住他手:“肯不肯告诉我:你和云枫到底说什么了?”
“可以。”他微笑着回答。
“说啊?”
“可以。”他轻笑着又答一遍。
“你?!”她这才反应过来:“你……敢耍我?”
云倦初有些无辜的抿唇,看她:“我本来就只说了这两个字而已。”
苏挽卿又好气又好笑,狠狠瞪他一眼:“谈了那么半天,你居然就只说了两个字?你……你倒省力!”
省力?大概普天之下也唯有她会这样说,这样——能让辗转的心淡出萧索,他低眉望向交扣的手,面上笑容已暖,声音却改不了寒澈:“挽卿,我也上山,你……反对吗?”
闻言,她苦笑:“你已答应云枫了?”
“没有,这不是他提出来的。”云倦初道,“这是我想的,还没跟他说。”
你是在先问我?还是在只等我的同意呢?苏挽卿脸上是笑的,嘴里却一阵阵的发苦:“云枫他上山干什么?”
“义军要祭奠牺牲弟兄,云枫要亲送杨猛的遗体上山。”
“他怎么能弄得出来?”一问便反应了过来,她看向他。果然,他垂睫:“他是让我找李丞相办。”
她凝了柳眉:“这么说,他是知道你和李丞相……”
云倦初点头。
“那他……?”想到夏云枫多日来的凝重神色,不由得苏挽卿不担心:这个太过聪明的义弟是否误会了什么。
“他的要求已不算过分了。”只听云倦初淡淡道,“他最想从牢里弄出来的……他并没有开口。”
她听了,却半点没感到那人的懂事,反是更深的担忧:这两头都不肯说,岂不误会更深?而云枫那样的性子也学会了对最在意的事情沉默,究竟是成熟,还是……放弃啊?想看云倦初,却先暗自摇了头:这个才是不问也罢。转念间,心中已有了计较,她叹了口气,说道:“你呢?跟着上山是帮他夺位呢?”
云倦初微笑:“你知道,这个我在行。”
她掐了他掌心一下,咬唇:“提以前那些个干什么?”
提这个,是怕知心的你想到更多。未来要面对的,只怕不止是“夺位”这一场战争吧?战争……也许真要亲身面对一场血火杀伐。云倦初伸手将她揽过,下巴贴着她前额,那清新的甜美的幽香……不敢让她知道,他几乎是有些贪婪地在嗅着。
长睫不知还能掩住泪吗?她偏过头去,肩膀轻轻给他一下:“痒不痒?!你看看你,胡子扎死人了。”
云倦初怔了下,伸手一摸,随即脸上红云飞现,喃喃道:“呀,忘了……”
“我来。”她对他眨眨眼,说着飞快地跳开。
他见她手忙脚乱地去找剃刀,明明翻到那抽屉了,却又关上。还看见,她偷偷瞥了眼抽屉上的镜子,偷偷地擦拭眼角。而他,则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忙乱的背影,偷偷地,偷偷地勾勒、留恋、记牢。
最后,她终于找到了。先拧了块热毛巾给他,接着,明晃晃的刀光映出她明亮亮的眸光,她挑高眉峰:“不许动哦。”
他笑。
她便将刀背贴在他下颌:“更不许笑。”
他反笑得更厉害,差点连眼泪都忍不住要往外跑。
她明眸一转,忽然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这下,他终于咬唇憋住了笑,颊上却泛上了淡淡红潮。
她满意地终于能够动手……
斜阳透窗而入,晕开一室安祥,只见俪影双双。
夏群一推门,便见了这幅景象。少年愣在门口,一时进退不得,尴尬中,却见了那二人的从容:仰着下颌的人余光瞟见了他,眼里便流出了笑意,抬起手示意他进来。谁知这一动作,那拿刀的人便急了:“让你别动,刮破了怎办?”那声音好似恶狠狠的,却更像甜丝丝的。
少年便走了进来,放下手里的药碗,打量着四下,视线却又忍不住朝那一对璧人身上晃,目光正好对着他俩身后的窗户,却见一道黑影滑过窗外。
那对旁若无人的人儿终于有了丝反应:她看向他,他闭了下眼。她轻哼了一声,拿剃刀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他便又要勾唇。她无奈地瞥他一眼,然后对后面道:“去拿进来吧。”
夏群却不禁一怔,迟疑着才迈步出门,待看到了窗台上停着的东西,更加不能置信:居然是只信鸽!居然,他们会让他来取!疑惑地走回屋里,只见大小姐满手是水的正在收拾,于是那一手拿毛巾敷脸的姑爷便一手接过那信鸽,对他道:“阿群,帮我把下面的信取出来。”
他解下信筒,取出信纸放在他手,那人顺手接过便看。他却不知怎的,忽觉脸上一热,便走出门去,将信鸽放走,听见里头传来轻轻的咳嗽。心像被什么扯了一下似的,他记起自己还有这样的职责——“照顾”,忙回屋里,端过药碗:“姑爷,今天的药。”
“嗯,好。”云倦初接过去,却放在了桌上,目光仍在那封信上。
“阿群,喂他!”只听旁边仍忙的苏挽卿咬着牙道。
他不由掩口轻笑。云倦初终于抬了头,拿起药碗,一饮而尽。他看着都觉那药汁奇苦,喝的人却一丝表情都没有,喝完了,又低头继续看信。
夏群看着那凝止的白影,只觉如芒在背,站了站,终于忍不住道:“要是没事的话,我先下去了。”
却没料一直看信的人抬起头来:“等等,你帮我去告诉你家云少:我明日要出门见客,请他安排。”
“这……?”听了这没头没脑的吩咐,他不由疑惑更深。
却见云倦初对他淡淡一笑:“云枫他明白的,他知道我要见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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