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门进去,他就坐在转角。
“你在这呆了一天啊?”边说边走近,探身看了一眼,泡面边上还有罐啤酒。
“嗯,不同时间这周围环境有点差别,所以……”他答,看我直勾勾盯着桌面,顿了顿说,“没吃饭?”
“啊?”香味不断从盖子缝隙溢出来,突然饿了,我下意识吸吸鼻子,“没,我也吃泡面吧……”
抬脚要往货架走,被纪原叫住,“这个好了,你要不先吃。”
他站起来,几步擦身而过,“我再去弄一个。”
“……”反应慢了半拍,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谢谢啊。”
我坐下,忍不住掀开盖子,一整天没吃顿正经饭,眼下热气腾腾仿佛在招手。拿叉子搅拌几下,突然觉得不大好意思,回头找纪原身影。
几乎同时,他从货架下层拿完东西正起身,吓得我赶紧把头扭回去,吃别人的东西还吃出紧张感来了。
接着就隐约听到有人叫主管,但我脱离工作环境对自己名号不敏感,反应了半天,又一声——
“梁齐。”
“哎。”循声回头。
纪原站在冷柜前,一手扶着柜门问:“你喝什么?”
“茶吧,乌龙茶。”
说完回过神,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叫我名字,听得倒也挺自然。
不一会儿,人端着泡面过来了,把乌龙茶放我面前,顺手拿走了啤酒坐在旁边。
对着窗外渐少的人流,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边吃边聊。
“你今天不去接妙妙吗?”
“阿姨回来了。”
“哦,”目光所及正好是围挡,顺势换了个话题,“这个公园设计,要多久?”
“给了我一个月时间,”他喝了口啤酒,接着说,“应该用不上。”
“呆了半天就有思路了?”
纪原侧头看我一眼,挑挑眉,难得表情带点狡黠:“不是你说的么,四季不一样颜色的。”
“咳,”真是一贯的随意作风,“我不懂,就是瞎想,中午都是瞎说。”
他不置可否,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眼看面要见底,才另起话头:“你等下不回公司了吧?”
“不回,下班了我,”腾出手按了下手机,屏幕亮了,“嚯,还不到8点,今天真够早的。”
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他低头半晌缓缓说:“你们不累吗?”
你们?
我和一样在职场摸爬滚打的大多数人?还是指……和林小英?
突然间就意识到,纪原应该到现在也不理解他妈为什么把公司当成家,把家当成暂时的落脚处。
怎么解释呢。我曾经也觉得自己朝着林小英的方向在走,但最近频频想修正路线。
“累啊,但是要赚钱啊,”大俗话先顶上去,才接着正经道,“而且工作有价值啊,有成就感,可以抵消一部分辛苦吧。”
他象征性扯扯嘴角,没作评价。
“但是呢,生活中当然还有其他有价值的事,这就复杂了。”我补充,正好把面吃完,指尖轻轻往前推了推。
这话一方面权当给纪原点安慰,在工作和家庭中能做出如此偏激选择的,不多见,林小英心狠,纪原实属倒霉。
另一方面,实话说,最近两位经理给了我些冲击:一个活大半辈子,只剩工作;另一个像没感情的机器人,看见他就怕。
未及深思,就是隐约觉得他们的路,也没那么吸引人了。
“复杂吗?有多复杂。”纪原随口反问,把我说愣了。
呆呆对视几秒,他突然笑了:“太复杂了你答不上来。”
说完起身把桌上空碗收走,转身扔进垃圾桶:“走吧。”
在便利店门口,我自觉蹭了饭,提出送他回家。
“我不回去,还要在附近转转,”他几乎就在原地晃了几步又绕回来,迟疑道,“正好陪你走到停车场吧。”
下午还热着,晚上又起风了。我忍不住抱着胸,聊到正事,问他星灿的合同怎么样了。
“违约边缘。”
闻言转头看他,怎么就一点不着急呢:“入夏估计会有一系列活动,你到时候来,至少把合同履行完。”
“好。”纪原也把手抄进口袋,淡淡说,“我妈又让你帮忙了。”
“嗯……”不知道什么答案是他期望的,竟然含糊其辞起来,“违约麻烦,我们跟星灿合作久了比较了解,这公司挺难缠的。”
吃亏那是绝不会吃亏的,这边活动照常走着,那边一言不发派个孕妇来要账,甭管合作多久,触及利益分分钟翻脸。
不知不觉逛进了商场里,我在电梯间停下:“真不用我送你?”
他摇头,“我还要看一下晚点的人流量。”
“那我自己下去就行了。”
“嗯,”纪原帮我按了键,眼看电梯下行,数字慢慢接近,他突然说,“你知道你一直叫错我的名字吗?”
“哈?”
“纪原,三声,几。”
我目瞪口呆,为自己的没文化汗颜,张嘴半天尴尬道:“你一开始怎么不说?”
“一开始,”他想了想,“我一开始以为只会见你一面。”
“叮。”电梯到了。
人群涌出把对话打断。我往旁边让了让,心想也是,兼职遇到的甲方,大概率“日抛型”的交往,叫错个名字有什么要紧。
工作中的关系坚固又脆弱。坚固用合约保障,硬绑到一起;脆弱才是常态,往往转头再见面就忘了姓甚名谁。
眼见电梯快空了,我侧身跟他道别,正要踏进去,抬眼看见林小英走了出来。
看样子刚下班。
她淡淡跟我打了个招呼,才发现纪原在边上,欲言又止,化成一声:“小原……喝酒了?”
果然还是当妈的,什么嗅觉,一罐啤酒而已。我下意识吸两下鼻子,什么都没闻到。
纪原几次过来都有意避着,没料到在这碰见,面无表情嗯了一声,看过来:“我回去了。”
林小英也沿着他目光锁定我。
两双眼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灼得我莫名头皮发麻。
“我们入夏有活动,需要兼职。”张嘴就来,“那个纪原,活动定下来会通知你。”
说完闪身进了电梯,“走了啊,林经理。”
边说边按关门键,直到缓缓合上,我才靠墙上舒出口气,没做贼却心虚了。
回到家,打开灯,一如既往冷清。
这是租的房子,两室一厅,曾经有个女孩子跟我合住,没多久结婚搬走了,后面让陈燃来,她又嫌离报社远。
我懒得招租,索性就一直自己住,好多年仍旧没什么归属感。没装修,所有家具都是房东留下的;没太多装饰物,除了过年公司发的福字;厨房从没开过火,燃气费都不知去哪交。
总之没什么家的感觉。
平时回来一般倒头就睡,今天还早,坐在沙发上鬼使神差打开淘宝,搜索家居用品。
安静得没有一点点声音,静坐着刷手机,直到10点多,一晃神,觉得周围空得可怕。
睡不着,想起纪原喝的啤酒,趿拉着拖鞋去楼下买了几罐。回来打开电视,就着声音喝。
直到酒劲上头,才迷迷糊糊拖着步子去卧室,临睡前看了一眼公司群,觉得哪不对劲。
诶?
今天值班的人,怎么没有发照片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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