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晚班回家，拖了一身的疲累，因为想个白天未能明白的问题，所以几乎撞上电线杆子，等我反应过来时不由叫了一声：“啊呀！”接着是几个不和谐的动作，出了半身冷汗，狼狈着继续走的时候，却听旁边有人笑出声来，定睛查看，路灯下不甚鲜明，像是个四十上下的妇女。被别人看到惨状还加了嘲笑，心里很不舒服，所以就有了要搞点恶作剧的念头，于是跟近了几步，大喊一声怕是要吓她出半身冷汗的吧，也补贴一下我刚出的那些冷汗。但是切近了的时候，觉得这背影颇有几分熟悉，一时又想不出到底是谁。她却忽然回过头来，倒将我吓一跳了，心里存了鬼的人常常是被意外吓到的。她的面容果然很老气但也真的熟悉，只还是想不出是谁。我的犹豫间她却叫出我名字来。

“恕我眼拙，你是”

她似乎带了讥讽的语气说道：“贵人多忘事呀，老同学都忘记了。”

“哪里哪里，我算什么贵。”我被讥刺的没了方向，她说是老同学，我的老同学都是熟识的，应该不会判断起来这么艰难。

她却并不停止语言的逼迫：“不算贵那就是贱了？”

我的大脑中忽然闪出一个影子来，也只有她才这么说话：“你是玲玲吧？”

“总算还有点脑子，没有把我们这些人忘记。我早就认出你了，只是我们老百姓没敢和你打招呼。”

“你还是老样子，嘴上带刺不饶人的。”

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了，单就她的外貌而言。记得我们一起上学的时候她是班里有名的美女，闪动的青春气息加上娇好的容貌，不知被男学生私下里议论过多少回，现在居然被生活沧桑成这样了。她的年龄比我还小，现在看起来已经足有四十了。她在那个还保守的年代就很会打扮，能化淡淡的妆，学生们都喜欢闻她身上的那种香味，也有些吃醋的女生则背地里议论她是妖精出身，总之她是受人关注的。说过几句闲话，已经感觉得到她是和不说不到一起的，因为生活的艰难多桀她心里有着不平。很快也就到了我家的门口，让她进去坐的时候又听到的是讥刺的话，只好无奈。独自进了空旷的院落，并没有就回家，而是绕了大院落踱起步来，疲累已经消失，那些往事却全随着她影子的晃动被勾上来了，但又并不全和这叫玲玲的美女有关。

我是在杏河小镇上的初中，杏河小镇坐落于杏子河旁，这是那个年代典型的西北小镇，一条土街从小镇中穿过，两旁是名称不一功能各异的机关单位的建筑，多也就是些瓦房，还排有耐旱而高大的杨树。镇子设有集日，逢七或者逢五，十里八村的乡民们便聚集来，或置办些日常用品，或倒卖些牲口，那时百姓普遍还比较穷，一般农户没有更多的草料喂牲口过冬，在做完主要的农活后就把牲口卖掉，来年重新买回时虽然要花比卖出时高的价钱，但比养整个闲的季节还是划算的。此外也有些闲汉赶在集日时磨蹭别人的酒喝，蹭进小饭店看到熟人便打哈哈，只要有人让他一句便会坐下，而且还会开首就自罚三杯，到得热辣中午过后，闲汉成了醉汉，满镇子耍酒风，我那时年龄还小，既想瞧这热闹又极害怕醉汉，这种复杂心情实在有些奇妙。我曾亲见一醉汉酒后出来小解，因为站立不稳，只好靠了一棵碗口粗的树来支撑，完事后居然将粗树扎进裤带里，然后不停地挣扎而不能得脱，印象中时间长达村里德山老汉抽一锅旱烟的工夫，我一面兴致浓浓的看，一面心里十二分的好笑，看的当然还有别的人在，但是没有人上去帮他，醉汉往往是不讲理的分子，没人愿意平白给自己招惹是非。直到那醉汉流了大汗并且开口骂是谁拉着他的时候，一起喝酒的人听到异常，才出来笑骂着帮他解脱，于是大家都一起笑，快乐便洋溢的满街都是。再就是琳琅的百货对我的引力了，那时出售的货物其实是很单调的，但我眼中看来花花绿绿鲜艳的不得了。在进入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政策宽松后，小商贩也就有了，他们的生意的确算的是小，不过是针头线脑之类的玩意，也有些糖果放在边上，这是极具迷惑力的东西，只要有机会，便和母亲要五分钱来，能买到四颗亮晶晶的水果糖，小心装进兜里带回去，如果能做得保密，可以吃到四天以上，每天将水果糖含半颗再小心包起来，留到下一天品味那甜蜜，如果又是逢了闲月，过五七天，总有母亲或者某个姐姐带我到集日，这样的话甜蜜的日子就是连续不断的了，但也有被姐姐们发现这秘密的时候，那甜蜜的日子就很快结束了，她们会说母亲偏心，只疼儿子一个，母亲烦不过她们便要我把糖分给姐姐，也有时是我在吃的当中给她们看到了，那样甜蜜的日子也是很快结束。现在想，孩子总是有自私的一面，比如我的把糖藏起来的行为。因为如此等等的原因，小镇在我的记忆中几乎算得上天堂，这是和我们山村相比较后得出的结论。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对小镇格外向往，每年和母亲去镇上赶会，都要仔细转遍镇子的角角落落，好象是回去了就再没有机会到来的一样。至于这天堂模样，我已经熟悉到每棵树是什么样子，每条街是怎样的分布，哪个地方有什么新奇的玩意，现在想来，小镇确实很小，但那时它却无比的大，我以为再是没有比这镇子大的去处了。其中最令我神往的是那所中学，有大的尖顶的房子，那是教室，还有二十多孔成排的石窑洞，比我们村的任何一家住户的窑洞都有气势得多。母亲说要我好好学习，将来就可以到这里来上学，这点梦想使我一直是个好学生。

终于在那一年，我考上了中学，正是我神往的地方。毛驴驮了若干行李走上三十里土的公路，就到了。这回的心情和以往自然是不同的，要安营扎寨了，而且可以自由出入那大的尖顶的教室，也可以饱饱的观赏那成排的窑洞。父亲安顿好我之后就赶了毛驴回去，其后的一段日子我才知道，独立的日子多么不好过。整天呆在父母的羽翼下过日子，很是厌烦他们的唠叨，今天的离开才明白自己太不能自立。虽说小镇的中学是我向往已久的，但一切都陌生，同学不相识，老师也极严厉，便是那大的尖顶的教室也不再神异，倒仿佛是心的牢笼了，而那成排的窑洞群，我则极少涉足，因为走进学校后，才知道那里满布着威严，比之站在院外的窥探的神秘，少了情致。

这种状况随时间而改变了，大约总是这样吧，每个人都有对环境的适应的过程，只是各自时间长短的不一而已，惟有那些人见人爱或者自来熟性格的人才会有随遇而安的机缘，仿佛天下都掌控在他们的手中一样，我曾很是羡慕这样的人，但后来也就知道了他们其实也有种种的苦恼在。我的适应是随课业的增多并且认识了新的同学和老师以及深入熟悉了小镇风物而终于变得自然到顺畅了。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