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偷听
6、偷听
孟棋楠一蹶不振。
从小别人就夸她,什么天纵奇才天赋异禀艳绝天下智冠古今……听得耳根子都烂了,她也习惯听别人夸,因为她打心眼里觉得这群人嘴里还是能吐出那么点儿实话的。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是谁赐予了自己一切。她睿智的父亲机敏的母亲传给了她诸多优点,再往上说,她的潇洒不羁像外公,美艳眉眼像外婆,温柔多情像祖父,从容大气像祖母……
孟棋楠从来就是天之骄女,无论表面还是内在,她都算得上独一无二。
可是现在呢?沦落为平平无奇的花痴郡主,头上还被扣着死罪的帽子,做什么都不自在,都要听别人摆布。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窝囊。
最气人的是,她想找个暖床的男人怎么就那么难!
孟棋楠如今这怂样,每回遇上能入眼的男人,只会被打击得更加颓丧。一来二去,她都想干脆转行好女色算了,至少还有青碧红绛俩丫头凑合用一下。
只是不甘心啊,真不甘心!吃惯了大鱼大肉,对着青菜萝卜实在难以下咽!
孟棋楠一路挠墙,终于进入了她下半生的牢笼——东晋都城,上京。
上京,这是个她梦萦千次的地方。无数次听外公讲起这里的景致,有才子佳人相会的揽月桥,有豪门子弟消遣的群仙楼,更有文人墨客斗诗比画的鸥鹭堂。孟春扫雪仲春赏梅季春尝新茶,炎夏泛舟纳凉,金秋登高吃蟹,到了寒冬白雪连绵,大地披上素缟,却又有了更多的玩儿法:堆雪人打雪仗雕冰花,还能取梅花上的雪煎茶吃,滋味妙不可言。
这里是外公的故乡,孟棋楠骨子里也有一份游子重归的情愫,在进城后透过帘子觑着外间光景。
好热闹的地方啊。十里仪仗净街以待,两旁的人都挤过来看送亲队伍,汹涌人群甚至挤垮了街边小贩的摊子,廉价的珠花首饰掉了一地,圆溜溜的银珠子滚了好远,被宽沿的车轮碾扁。
孟棋楠微不可察地颠簸了一下。
她要在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地方度过余生了,不知不觉中,似乎也有几分怅然。
“诶?这是哪里?”
本以为要先进宫拜见晋皇,可凤羽钿车却径直驶到了一座朱门大宅之前,而纪玄微把他们送到这里后,竟告辞回宫复命去了。
孟棋楠为肉身郡主尴尬不已: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可这般行事也太欺负人了!
公主驸马已经下了辇,青碧也搀着孟棋楠落地。孟棋楠被外间明亮的阳光晃到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这才抬头看清府门高悬的牌匾。
定远侯府。
敢情是外公家呀。孟棋楠心里没那么沮丧了,觉得在此落脚还不赖。侯爷与夫人闻讯急忙出门来迎,团圆甜甜喊人,张开双臂就飞扑过去。一家人真是其乐融融。
“这位是?”
侯府夫人看见孟棋楠,不敢十分确定她的身份。平阳公主牵过孟棋楠介绍:“这位是我的表妹,嘉兰郡主。郡主,这是我婆婆。”
侯府夫人了然:“哦,原来是郡主,一时眼拙没认出来,快请进吧。”语气淡淡的,似乎不太欢迎这位声名狼藉的花痴郡主。
孟棋楠则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亲昵逮住夫人的手:“闻名不如见面,久仰久仰!我说外……驸马爷怎么有如此风采,原是随了夫人的相貌,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还有侯爷,也是相貌堂堂气度非凡,难怪子孙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哈哈……”
夸你们好看也就是夸寡人好看,老祖宗甭客气。
侯府夫人的眼里有些愕然,勉强应付道:“哪里,我们都是抱孙子的老人家了,郡主谬赞。”
团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悄悄给侯府夫人使了个无奈眼色,指着太阳穴摇头。侯府夫人一目了然,看孟棋楠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催促众人赶紧入府了。
定远侯府没料到堂堂晋皇会把来和亲的郡主撂着不管,府上一时没给她准备妥帖的院子,只好暂且让她住在了匆匆收拾出来的筠芝斋。筠芝斋是驸马的妹妹、也就是肉身郡主的情敌,未出阁前所住的地方。把她安排在此,恐怕……
青碧晓得了脸色不佳,担忧地看向孟棋楠,孟棋楠却没事儿人般坐着嗑瓜子,还兴冲冲对着下人指手画脚。
“窗户别关,晚上正好赏月,门口那株什么花儿?换了换了,我只爱玫瑰。说起玫瑰怎么就嘴馋了……红绛,快去做盘玫瑰糕,我饿了!”
玫瑰糕都端上来了,青碧还在点算嫁妆有没有丢失,偌大屋子摆了遍地琳琅,下脚都没空地。孟棋楠不耐这些琐事,端着盘子就往花园逛去。
黄昏日落,侯府侍婢提盒呈盘,鱼贯穿过花园,看样子是到前厅去送晚膳。孟棋楠有玫瑰糕果腹,也不在乎别人是否叫她赴宴,转眼瞧见花园假山旁放了个食盒,毫不客气地打开。
笋尖腩肉、香酱熊掌、还有鸡舌羹和鹌鹑菜。孟棋楠拿筷子挑挑拣拣:“肥腻腻的谁要吃……”她把菜弄得乱糟糟,只偷食了几根笋尖,然后顺走了盒子里的酒。
她在假山后面找了棵树爬上去,靠着树干喝一口酒吃一块点心,咂咂嘴惬意极了。
“哎哟,是哪个天杀的偷了我的菜!这可怎么办呀!”
“阿武,一个人骂骂咧咧什么呢?”
“月姐,我送菜的时候肚子疼,就把东西放这儿去了趟茅厕。哪晓得回来就见盒子被人翻得乱糟糟的,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贪吃鬼这么大胆,害苦我了!怎么办呀月姐,这些都是那位大人物爱吃的菜式……”
“谁叫你不看好东西,活该!算了,拿回厨房叫重做一份,我先上别的菜。”
孟棋楠躲在树上听笑话,乐得嘴角都挂到耳朵上了。她猛灌一大口酒,再往嘴里塞了块玫瑰糕,吃得津津有味。
侯府里来来去去的人很多,筵席开了筵席散了,穿园而过的行人终于少了下来。孟棋楠晃晃手里的酒壶,也见底了。她抬头看天上明月,咦,怎么好像是两个?揉揉眼再看,嗯,就是两个。
孟棋楠醉了七八分,歪歪斜斜抱着树干溜下来,准备回屋子睡大觉。这时又有两个丫鬟打着灯笼走进园子。鬼使神差,孟棋楠不想跟陌生人打照面,于是走几步就猫腰钻入了边上的一处花丛。
“今天侯爷跟夫人真是高兴,听说在屋子里伺候的都赏了金子。”
“那当然啦,少爷难得回府一次,这次还带了少奶奶和小小姐,夫人当然高兴。”
“什么少爷少奶奶,人家是公主驸马!这般没大没小的称呼,当心管事听见了罚你!”
“我才不怕呢。在别处是公主驸马,在侯府就是咱们的少爷和少奶奶。对了,听说这回还有位郡主也住进了府里?怎的筵席上没见她?”
“呵,她呀,估计躲在屋里哭吧。诶,你知不知她是过来和亲的?”
“知道,我听说她父亲大逆不道犯了死罪,按律要全家抄斩,是皇帝看她可怜才留她一命的,所以把她打发到了咱们这儿。”
“那你晓不晓得她要嫁谁?”
“谁?”
“传言说会许给北平王,就是那个快八十岁的北平王!你想呀,上京这里哪户好人家能容下这样的女人?再说没理由别人不要就塞给咱们,陛下肯定是碍于面子才答应的,私底下随便打发了事。反正北平王还能活几年也不好说,干脆送个人过去伺候着,既不辱没她郡主的身份,老人家也乐得多个年轻美人服侍,一举两得。”
两个嚼舌根的丫头走远了,孟棋楠呆坐在花丛里,迟迟回不了神。
“八十岁的老头子,过几年就守寡……”孟棋楠气得把酒瓶用力抛远,指天怒骂,“你什么意思!我以前只睡过十八岁的,现在你让我睡八十岁的,不带这样整人啊!”
寡人摸惯了少年们光滑软嫩的身躯,实在是不想去摸老人家皱得如包子褶的皮……想起来就膈应。
孟棋楠满腔愤慨,不察酒瓶在空中划过好看的弧度,越过花丛砸在了水塘边的一团黑影上。
“唔!”
一声闷哼黑影倒地,孟棋楠听见动静赶紧跑过去看,心想可别砸死了外婆外公养在园子里的宝贝仙鹤。
咦,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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