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温泉别院又停留了一宿,第二日早上便收拾了一番准备回府。
蒋明珠坚持把宋薇和裴氏先送回蒋家。聂玄知道她是要亲自跟蒋云说让宋薇搬出来的事,索性也陪着她一道去了。
蒋云前天接到夺情的旨意之后已经特意上折子谢了恩,这会儿见了聂玄自然是惊喜交加,连忙迎上前来:“太子光临寒舍,臣未能远迎,实在失礼,臣……”
“起来吧,”聂玄没有听他说完那一揽子话,一手扶着蒋明珠,另一手随意地一抬:“我不过是陪明珠送两位夫人回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场合,就不必多礼了。”
蒋云喏喏应了,也转向蒋明珠,笑得一脸慈爱:“既回来了,就在家里用过饭再走吧。让你娘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喜欢吃的。”
蒋明珠本来说完事就想走,根本不打算跟他一道吃饭,但听蒋云提到了宋薇,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侧身朝聂玄笑了笑:“殿下,我还真有点想念娘的手艺,那咱们今儿就在这儿用饭吧?”
聂玄一看她眼里亮晶晶的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随意地点点头,一手始终扶着她的腰,应道:“依你,那就留下。”
蒋云面上笑得都快开了花,心里却有点忐忑,聂玄对蒋明珠实在是太过百依百顺了,如果将来蒋明珠真要和他算账,那他可真就没有半点退路了。为今之计,只有把她在乎的宋薇、裴氏等人绑在自己这条船上。
想到这儿,连忙转头去看宋薇,温柔道:“厨下东西都是备好的,让福婶过去帮着你做,你身子也不好,别累着了。”又连忙招呼聂玄到正厅喝茶。
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蒋明珠简直想翻个白眼,这会儿却只能忍了,握着聂玄的手笑道:“殿下,到屋里坐着干等也是无趣,今儿天好,我们就在园子里走走吧。”
在朝臣面前,聂玄给蒋云留脸面,是为了将来蒋明珠好顺顺当当地登上后位。如今没有外人在跟前,他就不必顾忌这些了,自是没应蒋云,挽着蒋明珠笑了笑:“那你来引路吧,给孤说说,这府里都有些什么美景。”
蒋云碰了一鼻子的灰,又不好发作,但实在不好意思跟上去了,只得狠狠瞪了身边的小厮一眼:“还不回去准备茶点?一会儿太子和太子妃回来了就立刻奉上。”
聂玄自小就习武强身,耳力也较常人要好些,虽已走出了一段路,还是听着了,笑着对蒋明珠咬了几句耳朵。
蒋明珠倒是毫不在意:“殿下,一会儿吃饭,咱们就找个理由,把娘接到太子府住一阵吧。”
聂玄猜她也是打的这个主意,略一想便应了。
这原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宋薇在厨下亲自做了几道菜,蒋明珠都是赞不绝口,聂玄顺势就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笑道:“平日里总是没胃口,原来是嫌厨子做得不好,你这挑食的毛病可得改改。总不能天天来这儿吃饭吧?”
蒋明珠刻意低下了头,有点不开心的样子。聂玄也不知是不高兴了还是担心,也拧着眉放下了筷子。
宋薇知道蒋明珠从来不挑食,更不是喜欢闹脾气的人,看女儿这反常的样子,便猜到了几分她的心思,笑着接口道:“其实我如今在家里也是闲着,要是太子不怪罪,我也想常去太子府,和太子妃说说话。”
聂玄叹了口气,仿佛是拿蒋明珠没有法子,无奈道:“来来回回的岂不是太麻烦蒋夫人了,若是方便的话,夫人不如暂时先在太子府住一段时日,教教我那儿的厨子,也好让他们长进些,伺候好太子妃。”
宋薇轻轻一笑:“是,太子体贴明珠,臣妇岂有不从命的道理?”
蒋明珠看他们“配合默契”,到底是忍不住笑了,转了头和宋薇、裴氏说话,并不理会蒋云强颜欢笑的脸色。
聂玄却偏偏还朝蒋云看了看,温和道:“明珠如今身子不寻常,蒋卿想必也会体谅吧?”
蒋云哪儿敢说一个不字,心下再有多少不乐意,也只能诺诺应是。
一顿饭吃得有人欢喜有人忧,蒋明珠这一方显然是毋庸置疑的大获全胜,裴氏母子几人自然也为宋薇高兴,与这欢快的心态格格不入的大约就只有蒋云一个。
却偏偏还有人要来添堵。
跟了他多年的小厮一冲进来就一叠声的“老爷不好了!”
蒋云气得脸色发青,恨不得一脚蹬过去,骂一句“你才不好了”。只是碍于聂玄就在边上,却也不得不作出八风不动的样子,正色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出什么事了?”
那小厮先也是急了,没注意到聂玄和蒋明珠他们都在,这会儿回过神来,一看这里坐了一屋子的人,还有太子爷在,立马就知道自己闯祸了,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蒋云只看他的样子也知道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当然不想让聂玄知道,又怕当面隐瞒下去聂玄心里更是猜忌,左右一忖度,想着自己最近都守孝在家,的确不曾有什么过失,索性一咬牙,恨道:“你哑巴了?刚才还风急火燎的,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
“是,老爷,咱们家的铺子今儿全都遇着砸、砸场子的了,”那小厮急急忙忙一抹头上的汗,磕巴道:“茶楼、当铺,还有一家金器首饰铺子全、全都是。”
蒋云一听只是铺子里的事,跟自己没太大关系,不至于影响到聂玄对他的看法,心里顿时放下了一块大石,说话也有底气了,斥道:“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家里做的都是正经的营生,又不是赌坊武馆,怎么砸场子?”
那小厮看他脸色好看了点,说话也利索了,连忙解释道:“茶楼是有人说咱们家把去年的陈茶当成今春的新茶在卖,找上门来要讨个说法。当铺是有人一下子拿了百八十件宝物来当,铺子里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现银,对方就吵吵嚷嚷着不肯罢休。还有金器首饰铺子,有人拿着我们卖出去的金钗和玉镯上门,说我们卖的是次品……”
蒋云平日里喜欢个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颇瞧不上经商的“铜臭味”,端的是个附庸风雅只管花钱不管赚的主。家里这点产业,最早是宋薇管着,后来给了柳氏管着,后来回到宋薇手里打了个转,又被老太太收去管了。等老太太走了,宋薇又不肯再接手了,蒋云才只得自己管着。
他哪里肯用心去打理这个,最多就是知道各家店的掌柜是谁,一年能赚多少钱罢了。一听这话就有点懵了,但理智到底还在,疑道:“哪里有这么巧刚好今天都出事了?查出来是谁在背后捣鬼了么?”
“是,几家掌柜的一合计,就派人去查了,说是之南是方家做的,”那小厮连忙道:“几位掌柜的都还在店里处理今日的事,都是差人来回报的。”
蒋云一听是个商家找茬,剩下悬着一半的心也就完完全全放到了肚子里,心道他跟方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最多只是手底下的人做生意时有了点摩擦,不至于闹大。忙对聂玄请罪道:“叫太子爷看笑话了,家里下人不懂事,生意场上磕磕碰碰的芝麻绿豆事也拿来回话,扰了太子的雅兴。”
聂玄一摆手示意无妨,心里倒也有几分好奇。之南的方家,蒋云不知道,他却是有一点了解的。方家是之南数一数二的富商大贾,跟蒋云这样小打小闹的生意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绝对不可能因为抢生意而闹起来。眼下分明就是跟蒋云杠上了,只是蒋云似乎还浑然不知。
只不过他虽有几分好奇,却根本没有插手管蒋家闲事的意思,顺口道:“既然蒋卿有事要处理,我们就先回去了,若是夫人这里没有问题的话,明日我就派人来接夫人去太子府小住。”
宋薇自是痛快地应了。把两人一路送到府外。
聂玄先把蒋明珠抱上车,才对宋薇低声一笑:“夫人,方家的事不会那么简单,您不要接手。”
宋薇一愣,不过她本来就没有要接手的意思,忙点了点头:“是,明日我就去太子府,绝不会过问蒋家的事。”
聂玄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放下帘子,又把蒋明珠抱了起来,才吩咐回府。
蒋明珠被他揽着,丝毫不觉得马车颠簸,便知道是聂玄用了巧劲护着她,不由笑道:“殿下,方家又是个什么来历?势力很大么?你怎么好像很熟悉似的。还叫我娘不要沾手。”
“你啊,什么事都想着要弄明白,”聂玄笑着摇头,却也没打算瞒她,解释道:“方家在之南可以说是个传奇了吧,原先只是一间制衣的小店,到这一代的两位家主手里,十几年的功夫,就成了之南数一数二的富商了。这两人的手段可见一斑。只是这两位家主既非兄弟又非亲人,而是主仆二人,不少人都觉得这两人将来定会翻脸,不过这十几年来,这两人都是一心对外的,打破了不少人的期待。”
蒋明珠不解:“这样做大生意的人家,怎么会看得上蒋家那点小买卖?”
聂玄好笑地捏了一下她的腰:“真当你相公无所不知呢?事出突然,我也没打听过,你想知道就让底下的探子去查查。我看多半是你爹得罪了人家。”
他对这事并不上心,蒋明珠却是仔细想了想,沉吟道:“之南……之南,蒋家能跟之南扯上关系的……唔,蒋明瑜嫁的那个胡公子的父亲,不就是之南的么?”
聂玄也皱眉想了想,胡璧山是他将来要重用的人,也是他看好的能入内阁的臣子。他可不希望闹出什么岔子来。听蒋明珠这么一说,便叫了个暗卫过来,让他立刻通知探子们去查清楚这件事。
* * *
两人回到太子府中已经是暮色深沉了,金秀披头散发地跪在偏厅,低着头一言不发。秦绯和苏朵儿也被人叫了过来,在一旁坐着。
金秀直到聂玄和蒋明珠走到近前,才猛然抬起头来。
蒋明珠心里一凛,不自觉地板直了腰。
聂玄伸手在她腰上撑了一下,随即把人带到上位坐了下来。转头对金秀道:“你跟我的时间最长,快有六年了吧?”
金秀不明所以,依旧不开口说话。
聂玄微微叹了一声:“你可知,我为何一直不喜你近身?”
众人有点惊讶地看着他,聂玄甚少在她面前谈论这几人,她自然并不知道这件事,秦绯和苏朵儿自然也不知晓。
金秀被他当着蒋明珠和秦绯、苏朵儿的面说破这件事,仿佛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面上红了又白,咬了咬牙,终于恨道:“太子爷天潢贵胄,自是看不上我这样卑贱出身的人。”
蒋明珠微微摇了摇头,底下的苏朵儿则是嗤笑了一声。聂玄抬眼看了她一眼,笑道:“看来苏朵儿知道,那你便说与她听听吧。”
苏朵儿恨极了金秀和梁盈盈差点害她送了性命,这会儿一开口便是嘲讽:“回殿下的话,苏朵儿愚笨,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不过我想,心思这么恶毒的人,无论是谁都不会愿意接触。”
聂玄转头看蒋明珠:“你觉得呢?”
“殿下若当真嫌弃她的出身,当时就不会收了她,”蒋明珠想了想,温柔道:“想必是后来她做出什么事,伤了殿下对她的情分,殿下才冷落了她。”
聂玄笑笑,看向金秀:“从你第一次自作聪明,偷偷换掉下人给你送的药起,你就把自己所有的出路堵死了。”
金秀可说是他最早的妾室,他当初就想过,虽然她出身不高,但他将来是不会亏待她的。
只是金秀跟了他不到半年,就开始偷偷换掉避子汤,想趁早怀上孩子,生出个“长子”来,这才犯了他的忌讳,自此之后,再没有碰过她。
金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许久才呵呵地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
聂玄说完,便不再看她,只转头问蒋明珠如何处置。
蒋明珠笑了笑:“她既不能信殿下,又不能敬殿下,这太子府又如何能留她?交宗人府发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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