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事发

中原腹地一马平川，缑山拔地而起。山腰以上的部分终日隐在云雾中，守护着仙家宗族真脉的封印，将一切觊觎的目光隔绝在外。

焦黑的半边山坳，冰冷祭台旁，清虚真人的身影缓缓现出。

他罕见的换上了便装，此刻一身利落，儒雅之气尽皆被烈烈英武替代。玄色神剑佩在他腰间，这柄剑有个好听的名字：宸风—北辰帝气，天火焚风！

然而如此招摇对于他来说，无外乎是想要发出一个信号。

意思是：真仙已至，万妖退避！

果然如同他料想的一样，缑山的封印的四柱已经消散，此刻漏洞百出。所幸封印的威慑之力还在，加之天台山不断有关于玄逸的消息放出。三界纵有野心之人，可谁也不愿带头碰这个钉子。

他的目光落在灰白的祭台上，闭目存思，昔日的妖力仍有留存，是蒙氏一族。

还有上清仙力！

道静？

往昔的残影掠过他的眼前，他能看得出来，镜仙在最后关头放弃了施法，任由自己化为灵力逆转的通道。不敢为大恶，不吝施小善，倒是蒙氏的风格。

道静头一次斩妖降魔遇到了这么个屈从于天罚的镜仙，让他能够旗开得胜，倒是好事。不过事事哪会尽如此般顺利？后来果然是吃了亏，现在他的心里大约已经怯了吧？

果真就此谨慎行事倒也不错，可他自小跟在玄逸上仙身边耳濡目染，只怕不多时倔强的性子再次萌动，那时定会是一场大风波。

“这孩子，唉……”

正感叹间，从祭台另一方走来一个人。

此人稳重清雅，身着紫衣手执苍玉令，向着清虚真人略施一礼。

“在下和裕，奉主人玄逸上仙之命在此等候真人多时了。”

“免礼。”清虚真人看到和裕便心下了然，玄逸上仙让自己前来多半只是个幌子，真正负责加固封印的，早已经有了人选。

不知为何，他反倒是心里一松，默默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在他看来，和裕气度高华，锋芒内敛，于眉目间隐隐有仙家清辉。听闻此人执掌明水，近百年来于仙神环伺中安然闲适，定然不是寻常之辈。

“这种人尚且替玄逸暗中办事，自己又有何不甘？”

思及此，他便不再刻意端着仙家的架子，主动上前与和裕说明缑山封印的大概情况。

和裕见到他也是颇有些震惊，素来知道清虚真人所在的王屋山为三十六洞天之首，其在仙界的地位远超天台山。王屋山的主神居然亲自为主人办事？他没想到仙家竟和气到了这种程度。究竟是天枢院同气连枝，还是其中另有渊源？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么说多少是一份保障，有他在自己便无需隐匿行藏，可以放心的一展法力，尽快将此次任务完成。

两个人简单的交流了一番，和裕决定进入封印中，首先查看仙库近侧的剑阵。倘若剑阵安好，便无大碍。

“你……如何穿过封印？”清虚真人大为不解，玄逸上仙大战魔尊之后设下的封印如今已经消散，存留下的是原有的守山封印。这封印要追溯到九十多年前，西王母离开昆仑之际。

西王母娘娘设下的封印，和裕有这个本事能破？

“真人请看。”和裕将苍玉令剑托起递到了清虚真人眼前，解释道：“此一物乃主人所赐，可以操纵主人设下的任何咒禁，况且……”

他含蓄一笑，仰望冲天的雾气道：“此处封印自始至终皆为在下所设。”

“……”清虚真人顿时失语，再看向和裕，目光中不自觉的掺了一份敬佩。

“如此甚好，请和裕兄一展妙手。”

和裕当仁不让手执令剑纵身破雾而入，于空中盘旋数周后径直掠向高耸入云的黑色山峰。

剑阵为玄逸上仙亲自设下，此刻的威力仍在，只是形制却有些散乱，仙库仍然完好无损的被保护在内。他心下一安，凝神颂咒，在四周循着各个方位将剑阵的阵脚重新布置一番。

施法已毕，他收起令剑。无意中余光瞟过漆黑的锁链，便立即被吸引了，不由自主的顺着锁链的去向向上望去。

缑山仙库！自己便是为此而生，为此而活。若是五年后能顺利交还于昆仑，自己便可卸下这一道重任。可笑的是时至今日也不曾一睹真容，甚至现在已经站在仙库脚下了，却连它的样子都看不清。

极目仰望，飞剑密密匝匝。仙库究竟是何模样？内里藏着什么秘辛？

要说和裕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此前魔界大举来犯，魔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封印撕开了一个缺口，闯进了仙库之内。和裕绷紧了神经潜伏在外，已经准备好开启天地咒禁，便能趁机将诸魔困死在封印内。可足足等了八个时辰，却没有得到玄逸上仙的任何指令，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魔尊大摇大摆的离开。

想想仍是心有不甘！

但真正让他不解的是，以魔尊的地位和法力，进入仙库中断不会一无所得。即便不修习仙法也该掌握些天界的把柄，以此为要挟，魔界便可翻身！

可是，怎得后来毫无动静？

和裕百思不得其解，决定趁此机会亲自探一探仙库的秘密。

他重新施法，暂停了剑阵的运行。一道道锁链松弛下来后他循着山峰飞掠而上，目光所及除了重重水雾便都是漆黑的山石。

就此飞了一个时辰，他惊奇的发现自己距离峰顶依旧十分遥远。他停在半空，看脚下，已经望不到地面。此刻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置身白茫茫的雾气中，竟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和裕毕生所学尽皆咒禁封印之法，但此刻的情景却是前所未见。

“莫非当日魔尊也如自己此刻一般，用了八个时辰还没有登顶？”

八个时辰，以魔尊的法力便是从魔界到昆仑，再从昆仑到东海，九州十方游个遍也绰绰有余了。

不对！

和裕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腾身飞快的下落。

上去时用了一个时辰，落到地面半个时辰都不到。和裕气息微乱，顾不得休息赶紧施法将剑阵恢复，匆忙离开奔出封印之外。

他破雾而出，眼见着清虚真人迎上来却没有精力再开口，立刻坐地调息。

“和裕兄，你怎么了？”清虚真人看看他，又望望迷蒙的雾气，不明白他在封印中究竟遇到了什么样可怖的情景。

他缓缓的踱着步子，等了一刻钟，才见和裕终于收手，吐出一口浊气。

“和裕兄，你为何如此慌乱？”

和裕刚想开口，却犹豫了。他猜不透清虚真人与自家主人的关系，若是二人仅为同僚，那么刚才的发现便不好对他讲了。

见他欲言又止，清虚真人坦然道：“和裕兄道法高妙，着实让人佩服，但请不必顾忌本仙的身份。玄逸上仙与我有半师之名，此行中有任何事咱们一同面对，务必让上仙宽心为好。只是不知适才发生了什么？”

和裕蜗居在明水久了，对于仙界发生的事越来越不关心。清虚真人登位不久，自己就更加没有注意，此刻他既然这样说了，那想必他也是主人麾下的一员。

“在下大病初愈，稍显疲惫，让真人见笑了。”

既然清虚真人是板上钉钉的自己人，和裕也就开诚布公，把刚才的发现讲了出来。

原来在他向上登顶的时候，发觉自己渐渐远离了缑山，到达了一处未知的所在。

以他的法力，一个时辰怕是登上三重天最下层的太清天也不是问题了。然而那并不是通往天宫的路，而是在无防备下被扭转的空间送到了另一重境界内。

撤去了剑阵就以为仙库外再无屏障，谁知还有这种法门？若不是自己发现的早，可能已经有去无回了。

“那是无界。”清虚真人这样说道。

他将和裕扶起，缓缓道：“你可休息好了？”

“已无大碍。”

“好。”清虚真人点点头，示意他尽快加固封印。

和裕抱着求知心，快速的施法，引导地脉之气重新融入封印中，将薄弱之处巧妙填补。

此前玄逸上仙把四位妖主禁锢在此，利用他们的灵力强化封印。一是为了威慑诸魔，二是为了缓解近百年来地脉灵力的透支。

此刻若想要稳住封印，便要撤去之前的阵型，恢复到最初的规模。

这对于和裕来说并不是难事，他尽量快速的完成这一任务。

但在转换阵型之后，另一个问题却显现了出来！

原来四位妖主的所在之处，呈现出明显的地气喷发之势，确切的说是曾经被未知的力量肆无忌惮的抽取灵力。导致那显露在外的四座山峰尽皆焦黑，一片死寂。

道静公子之前在此处逗留过一段时间，或许是他所为？

主人所修禁术高妙艰深，又几乎是擦着天规的边。做错一步便是触犯天条，所以至今他也未将此术传给道静。

这样一想，和裕心中大概明白了。

他想自己听完清虚真人的解释后，便要去沃野走一趟了。

他要找一个人，同时寻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