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云一听这话,顿时涨红了脸。柳氏连忙叫道:“是不是那只镯子,也不是凭你一句话吧?你又有什么凭证说它不是呢?”
蒋敏只觉得她可笑:“我自家的东西,岂有分不清真假的道理?”
她说着便对贴身的丫鬟吩咐了几句,让她去前边把沈瑶手上的那只镯子要来,转头又对蒋明珠笑了笑:“明珠与小瑶一贯是很亲近的,也见过这一白一红两只镯子,你来看看,这可是那只白玉镯?”
她只说蒋明珠和沈瑶的关系亲近,轻轻巧巧就把两人差点定亲的事盖了过去,又能让蒋明珠来“作证”。
蒋明珠是一贯知道蒋敏的手段的,这会儿也依旧觉得她当真厉害。蒋敏既让她看,她便乖巧地从蒋敏手中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
聂玄看她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心点你的伤。”
“呃,哦……”蒋明珠对他刚才那么大的脾气还心有余悸,连忙点头应是,把受伤的手收了回来。
这只镯子当然不是沈家的羊脂白玉镯,而是她让福婶买回来的,聂玄还特意关照找了过路的客商买,这些客商各地跑,一年也不见得能到京城来一回,镯子上也没有店号,根本不怕被查出来。
她看了会儿,便对蒋敏摇了摇头:“不是,我记得那两只镯子上都有沁染,小瑶还说过,很巧两只都是莲子的形状,犬怜子之意。这一只却没有。而且……从成色上来说,这只镯子虽也是羊脂玉的,却实在比不上那两只。”
蒋敏一笑:“诸位都听到了,一会儿小瑶的镯子拿来,大家可以验看一下,若是还不信,也可随我去沈家,把那只白玉镯拿出来看一看。孰真孰假,立时就有区分。”
蒋明瑾死死地看着蒋明珠,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蒋明珠朝她一笑,很快又恢复了安安静静的样子。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根本就是蒋明珠设下的圈套。不由气怒交加。
然而她再有多少怨恨,却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若说她是上了蒋明珠的当,才把这个镯子当成当初他们定亲的那只镯子,那就等于立刻证实了沈策对她毫无邪念,而是她想方设法设计沈策。名声上反倒更难听了。
蒋明瑾进退两难,一时只恨不得能把蒋明珠撕碎了踩在脚下。
蒋明珠原本心中还有些不忍,见她怨毒地看着自己,反倒大感痛快。
蒋明瑾一咬牙,索性嘴硬到底,扑到蒋云脚下跪了下来,哭道:“这镯子确实是表哥所赠,求爹为我作主啊。”
蒋云不是蠢人,见沈家那边有理有据,镯子更是铁证如山。自己女儿这边却是只能撒泼哭闹,便知蒋敏和沈策说的多半是真的。
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若是承认蒋明瑾撒了谎,就等于承认他蒋云的女儿费尽心机倒贴沈策,不止是蒋明瑾,就连他也再没有半点体面可言。骑虎难下,蒋云索性也做出了“慈父”的面容,把蒋明瑾扶了起来,对沈凌蒋敏道:“如今各执一词,我看再吵下去对两个孩子的名声都不好,咱们两家本就是亲戚,不如亲上加亲,就做成这门亲事吧。”
蒋敏简直差点笑出声来,忍不住拿看疯子的神情看他,直言道:“名声?她有个什么名声?说得难听点,不过是大哥外室的女儿罢了,也就是在家里养了十几年,大家面上还叫一声‘蒋大小姐’。如今竟做出这种坑蒙拐骗的事来,大哥竟还觉得她有名声可言么?”
蒋云面上下不来,沉下脸斥道:“胡说,慧如是名正言顺抬进门的,明瑾和明瑜虽是庶出,却也是你正儿八经的外甥女。”
“大哥这话哄哄外人也就罢了,拿来哄我,不觉得有点可笑了么?”蒋敏对他早已失望透顶,更兼关系着儿子的亲事,更是丝毫不肯退让,嘲道:“明瑾进你蒋家大门的时候,只怕已经会叫爹爹了吧?”
蒋敏的嘲讽处处都踩在蒋云痛脚上,蒋云被她顶得心火直冒,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沈凌却眼明手快地拦住了,皱眉道:“蒋大人,内子的话虽有些难听,却并非造谣生事,蒋大人若觉得这话对你不敬了,我给蒋大人陪个情便是了,何必动手打人呢?”
蒋云也是一时气糊涂了,回过神来便讪讪地放下了手。沈凌又道:“策儿是我沈家的嫡长,他的亲事我不敢轻忽,令千金确非良配,还请蒋大人不要强人所难。”
这便是明明白白地拒绝了,蒋云知道这件事定是蒋明瑾惹出来的,说话也没有底气,正在犹豫,却又听得沈凌自己退了一步,打圆场道:“依我看,今天的事多半只是一场误会,既然说清楚了,就早些散了吧。大家只当没这回事便罢了。”
这和聂玄预想的结局是一样的,蒋明瑾的假“玉镯”被拆穿后,肯定会咬死了不肯松口,沈家则肯定不会让沈策娶蒋明瑾,这样就僵持住了。但是事实如何大家心知肚明,最终多半是各退一步,只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郑氏听了这半晌,也觉得这么处理对两家来说都能接受。见蒋云沉默着不开口,既不答应也不反对,便笑道:“原也就是小孩子们瞎闹,既没事了,我就不留大家了,这府里头闹腾了一整天,我也有些受不住,一会儿让嘉儿送送众位吧。”
这逐客令一下,也变相地给了两家台阶,不管心里怎么想,蒋云和沈凌都勉强笑着应了,蒋敏对蒋明珠笑了笑:“今儿有人在这里闹笑话,倒是连累你伤了手,我那儿有些防止伤口留疤的药,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要记得用,知道了?”
蒋明珠温声谢过了她,转眼却见沈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便也对他笑了笑。一福身对蒋云道:“爹,那我先出去了。”
蒋云哪里还顾得管她去做什么,只强撑着叫柳氏把蒋明瑾脸上收拾干净,直接从后门出了国公府。
* * *
后院之中闹了这么大一场,前面却还是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蒋明珠回到前边,与蒋老太太说了几句,隔了一会儿便扶着她出了门。
沈瑶原还依依不舍的,一回头就见蒋敏来喊她回去,便笑着对蒋明珠挥了挥手,转身跟蒋敏去了。
沈凌一下马车便把儿子叫进了自己书房,蒋敏怕他责罚沈策,随后就拿了一碟子点心,也跟了进去,只沈瑶毫不知情,欢喜地跑去奶娘那儿看沈笑了。
沈凌与蒋敏一贯是恩爱有加,见她前后脚地跟进来,便知道她是来“护驾”的,倒也没反对,只对沈策道:“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策苦笑:“我也不知道,原本确实是喝得有点多了,到何嘉房里迷迷糊糊睡了,醒了就看到蒋明瑾坐在我床边抹眼泪。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娘和舅舅的那位姨娘就进来了。后来的事,爹便都知道了。”
沈凌奇怪:“怎么会喝多了?你本身就不好酒,在外头一贯也有分寸。是不是酒里有什么不对劲?”
沈策摇了摇头,却也并没有老实说自己醉酒的原因,只道:“应该是没有的,我……确实是多喝了几杯,桌上有几个喜欢闹的,被他们灌了几杯。”
都是年轻人,闹起来搂不住的事倒也并不少见,沈凌也点了点头:“往后自己多注意些,我看……以后就少跟你舅舅家接触吧。幸好和明珠的亲事也没有成。否则日后还不知有多少麻烦事呢。”
他说这话也并没有避讳蒋敏,只是看了看她。蒋敏见他并没有怪沈策,放下了心,也并无不悦,反倒点了点头,对沈策道:“我大嫂和明珠这孩子的确是不错,只是偏生没有儿子,往后柳氏那个儿子大了,我大哥家里是是非非只怕更多。咱们以后除了逢年过节的,就少和他们走动吧。等你考完这科春闱,也该早些把你的亲事定下来了。依我看,明瑾只怕就是故意陷害你,想嫁进咱们家来。”
沈凌却想得更多了一层:“也不见得,她拿的镯子明显不是咱们家的,她却偏说是,若当真是刻意为之,何必拿玉镯呢?倒不如随意拿个发簪扇坠儿的,这些东西常见,反倒不容易被拆穿。”
沈策脑中灵光一闪,只觉得想起了什么,却又抓不住,正要再想,却听得蒋敏道:“上回笑儿满月,我看到白家的姑娘……是叫白琦菲吧,跟着白将军一道回京了,出落得当真标志,听说也尚未定亲,策儿觉得如何?”
沈策连忙摆手:“这个……全凭爹和娘做主吧。”
见他不好意思,蒋敏和沈凌相视一笑,便也不再多问。只打发了他去温书,夫妻两人自行商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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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家则浑然是另一副景象。
蒋明珠和蒋明瑜一左一右陪着蒋老太太回到家中时,蒋云、柳氏和蒋明瑾已经先到了一步,柳氏和蒋明瑾都跪着,蒋云则黑着脸站在一旁。
蒋明珠一进门见了这场景,便在心底叹了口气,喊了声“殿下”。
聂玄顿时拧了眉:“怎么了?手上疼?”
“啊,没,”蒋明珠下意识地抬了抬手,才觉得一阵接着一阵的疼。苦笑道:“方才还没觉得,被殿下一说倒当真想起来了,有点疼。”
“回去要重新上药包一下,方才你姑母弄得太匆忙了,”聂玄关照了一句,才又接着方才的话题:“那是怎么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蒋明珠倒觉得没有方才那种感伤了,心里一暖,便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看开了。”
这下轮到聂玄不解了,奇道:“看开什么?”
“我爹啊,我小时候觉得他对我和我娘不好,还羡慕过柳姨娘和大姐、三妹,现在想想,也不过就是这样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聂玄却听懂了,心知她多半是因为看到沈凌今日言行之中对蒋敏和沈策的诸多维护,以及处事的态度才会这么说,便笑了笑:“出生不能选,丈夫却是可以挑的。将来你可以好好挑个夫婿。”
蒋明珠只当他是玩笑,并没有应答,只握了握拳,走进了屋里。
蒋云只在蒋母进来的时候迎了下,稍微缓和了脸色,很快便又沉下脸来,把下人全都打发了出去,亲手关了门。
蒋明珠眼观鼻鼻观心地找了个下首的地方站着,心知今天定是有一场狂风暴雨了,索性沉下心思等着。
而柳氏和蒋明瑾自知惹了大麻烦,谁都不敢先开口,只默默地掉眼泪。
蒋明瑜虽不明所以,却也看得出这会儿情势不对,也战战兢兢地往蒋明珠身边靠了靠。
蒋云恨不能把这母女两人扔到十万八千里外头去,眼不见心不烦,却又有满肚子的怒气没处发,盯着她们看了好一会儿,才咬牙恨道:“说!是谁出的主意!”
蒋明瑾怯弱地分辩:“爹,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在外面丢的人还不够么?!现在还敢跟我说谎!!”蒋云早已认定这件事是柳氏母女自己设的局,想套住沈策,见她否认,劈头就甩了她一巴掌,怒道:“老老实实说!”
蒋明珠站在七八步之外都听到响亮的一声,一旁的蒋明瑜顿时吓了一大跳,惊得一个字都不敢说,往后缩了一步。
蒋明珠其实也有些惊讶,她还没见过蒋云发这么大的火,不由有些担心蒋明瑾害怕之下把真相说出来。
柳氏一看女儿被打得伏在地上,又是心疼又是害怕,连忙把她扶住了,哭道:“老爷这是要打死明瑾么?倒不如先打死了我吧。”
母女两人鬓发也散了,脸上又是红印又是眼泪的,实在是狼狈不堪,若是平日里,蒋云早就心软了,然而这一回只要一想到她们做的事,便只觉得她们可恨可恼,怒斥了一声“闭嘴”,推开了柳氏。
蒋老太太一直就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儿子这么怒气冲天的,也觉得有点过了,忍不住拿拐杖敲了敲地:“蒋云,你这是做什么,真要闹出人命来么?”
蒋云正在气头上,冲道:“要能打死她们倒好了,也省得我还得费心思去给她们收拾烂摊子!”
蒋明瑾依旧一言不发,只恨恨地看着蒋明珠,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蒋云身上,蒋明珠一直被她看着,干脆朝她眨了眨眼。
聂玄不由大笑,一边斥道:“别闹,小心她真的把这件事全说出来,拼个鱼死网破的。”
蒋明珠对他笑了笑,反倒轻松了:“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想说就说吧,左右我又不会认,至于我爹信不信,我已经不在乎了。”
聂玄无奈:“能不捅破最好还是别捅破了,回头传出闲话去说你有心机爱算计的,这名声可不好听。玉瓶打鼠,没这个必要。”
蒋明珠笑道:“我不在乎。”
聂玄心下一黯,心道我又何尝在乎呢?却到底还是笑了笑,温柔道:“傻姑娘,你还要嫁人的。这世间的男子,多半都希望自己的妻子是朵解语花,而不希望是个乘妙计的锦囊,即使你真的能谋善断,助他良多,在外人面前,也最好别有这好算计的名声。”
蒋明珠沉默了会儿,还是听了他的话,低了头站着,再不去理会蒋明瑾。
* * *
蒋明瑾到底没有说出玉镯的由来,只一口咬定就是沈策送她的。蒋云自然不信,见实在问不出来,也是心灰意冷,只挥了挥手,冷淡道:“你既不肯说实话,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至多不过养你一辈子,我蒋家这点银子还是有的。往后你也不要再出门了,只说在家养病,等过几年,就去乡下庄子里待着吧。”
这便是打算彻底抹去她的存在了,养个病一养便是十年二十年,最后给她一处庄子,让她自生自灭。蒋明瑾吓得花容失色,几乎全身都在发抖,哭道:“不……爹,求求你,不要……我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到这个地步她都不肯改口,完全是因为改口了之后只会更惨,蒋云却不知道这一层原委,心里倒也有些疑惑了,想着是不是沈策与她当真有过往来。
一屋子的人正僵持着,宋薇却在外头敲了敲门。
蒋明珠一回府就命素和回去传话说是在蒋老夫人这里说话,要稍微晚些回去。素和是一板一眼的性子,宋薇问什么便答什么,一下子就把蒋明珠手上受了伤的事说了。宋薇心里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
她到底是蒋家的主母,府里下人自然没有去拦她的,好在她也不是骄狂的性子,到了门外见关着门,便伸手敲了敲,没有推门就进。
蒋云也知道这事回头蒋明珠还是会告诉宋薇,也没有阻拦,让她打开了门。
宋薇完全不明状况,刚进门柳氏就扑了过来,拉着她的衣角求道:“夫人,夫人,求您劝劝老爷吧。明瑾自小也叫您一声娘,您就忍心看着她下半辈子都当活死人么?”
宋薇皱了皱眉,正要拒绝,就听蒋明珠道:“柳姨娘,你有话就好好和爹说,我娘久不管事了。府里的大小事务都管不来,哪儿能管得着大姐的事。”
聂玄本也觉得这是个收回掌家权的好机会,还未教她,她倒自己先无师自通地说了,一时也不知是欣慰还是好笑,便只是默默地“看”着。
柳氏怕蒋云当真要把女儿关起来,一听蒋明珠的话,连忙道:“管得着的,管得着的。夫人是当家主母,我这几个孩子的事,本就该夫人管着的。家里的事,原也该夫人管着的。只是夫人以前身子不好,我才多插手了些。往后还是请夫人多费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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