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今夕何夕
邓贵妃做事向来尺寸把握的极好,次日下午晌,皇帝正犯困的时候,邓攸奉命前来。邓攸一向以风流洒脱自命,这天却是脸色发白,眼神中有无法掩饰的惶恐。
“你从哪儿来?”皇帝淡淡问道。这是又做了什么亏心事,瞧瞧你这幅德性,真给朕丢人,给你姐姐丢人。
“从……表叔那儿来。”邓攸声音发颤。
皇帝肚里一乐,招手命他近前,“你表叔说什么了?”张并你行啊,不只令鞑靼人闻风丧胆,连这天不怕地不怕胡打海摔的小子也对你俯首贴耳。
邓攸魂不守舍说道:“奶姐吩咐我去问句话,我也没过脑子,颠儿颠儿的就去了。结果我一见表叔,小腿肚子直打颤,一句废话没敢多说,兜头就问上了,‘若令坦一不小心二色了,表叔您怎么着?’”
皇帝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等着听下文。邓攸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在皇帝面前向来不拘泥,抬手擦了把汗,心有余悸的说道:“他神色淡定的说了四个字,‘阉了,休掉!’”邓攸说到最后,声音发颤不说,还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胯,下,面有惧色。
皇帝只知道邓攸曾经想向重臣之女求婚,却不知是平北侯府的大小姐。后来邓攸半中间换人,改向程家求婚,皇帝还以为这小子是为色所迷,看见更漂亮的姑娘,就忘了从前的心上人,一笑作罢,并没深究。故此,对于他的恐惧,皇帝难以理解,看在眼里,只觉好笑,“干卿底事?”叫张并岳父的那个人才该害怕,像你这叫表叔的,跟你不挨着。
邓攸继续抹汗,旁边的太监有眼色,递上一方洁白的帕子。邓攸把脸上的汗擦干,一脸悲壮的表示,“昨天我在街市上看见位不衫不履的小美人,多瞅了两眼,还死性不改的上前搭了话!我改,我一定改,往后看见美女,一定目不斜视、绝不勾搭!”
瞧瞧你这熊样!皇帝粲然,愉快的取笑几句,放邓攸走了。这愣小子有人怕、有人管,甚好甚好。邓贵妃早就说过,“邓家本是寒门,哪敢三妻四妾、骄奢无度?阿攸能安安份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方是邓家的福气。”
晚上皇帝依旧去了钟粹宫。邓贵妃并不是后宫中最年轻美丽的女子,却是最善解人意的女子,皇帝跟她在一起,恍如春风扑面,温馨轻松。
邓贵妃听了当天的趣闻,微笑道:“做平北侯的女儿,真是掉进福窝里了。小女孩子若能挑选,怕是人人争着抢着要到平北侯府投胎吧?”
当然了,若我是男家长辈,可不愿意娶这般难伺候的贵女。张大小姐确如平北侯所言,难嫁。阿攸你还打过张大小姐的主意呢,这不是送死么?做张大小姐确是三生有幸,可我这做姐姐的,说什么也不会愿意弟弟迎娶这样的女子为妻。没这胆量。
皇帝哈哈大笑,“争着抢着要到平北侯府投胎?”邓贵妃认真点头,“是,但凡身为女子,没有不羡慕张大小姐的。”有张并这样的父亲,高枕无忧。
“到底她是真性情,实话实说。”皇帝含笑想道:“这要是换做皇后,不得端庄的讲上一通女诫女则,贤惠大度?”
“张卿的爱女,定是十分善妒。”皇帝断言。父兄得力、容颜绝世的好女子,偏偏善妒,总是美中不足。
邓贵妃抿嘴笑笑,“陛下,官员之妻女善妒,有善妒的好处。若个个女子都大度起来,任由夫婿蓄养姬妾,吏治岂不**?”
养美妾要不要银子?养庶子庶女要不要银子?天朝官员的俸禄,哪里够养这许多人的。若妾室多了,庶子庶女多了,官员不贪污受贿才怪。
“爱妃颇知经世济民。”皇帝神情中有遗憾之意,“可惜你是女儿身。否则,朝堂之中,朕又多了左傍右臂。”
“可惜我是女儿身?”邓贵妃身子倾了倾,故意露出一抹酥胸。皇帝入神的看着那片惊魂动魄的嫩白,鬼使神差道:“不可惜,不可惜。”
京城的女孩儿身份越是尊贵,越不会过早出嫁。贵女之中,十八、十九、二十出阁的,大有人在。可是嫁的虽晚,及笄前后亲事却要紧着议,要不然,好男儿不知会被谁家抢走。唯有平北侯府大小姐,侯府嫡长女,人物出众,风华绝代,二九芳龄,亲事未定。京城贵妇们私下里常和二三好友感概,“平北侯爱女太过,择婿要求严苛,平北侯府大小姐难嫁。”
暗地里替张橦担心的贵妇为数颇多,不过她们担心她们的,张橦每日无忧无虑,舒适惬意。或是在平北侯府颐指气使,或是到魏国公府指点江山,反正这两处府邸各有她一半。
“爹娘太厉害了,也不好。”这天张橦跟阿迟诉苦,“我自己根本没有试试身手的机会。二嫂,你明不明白我的小烦恼?”
“彼此,彼此。”阿迟深有同感,“爹娘把什么都做了,咱们英雄没有用武之地。”橦橦我跟你是一样的,我爹娘也是百事包办呀。
两人年纪接近,志趣相投,这又加了个同病相怜,情好日洽。张橦时常陪着师公大模大样到魏国公府玩耍,若玩的高兴了,差人回去说一声,在魏国公府留宿。
张劢、阿迟常以琴声待客。半月斋中美妙悦耳的乐曲如行云流水般泄出,月光如雪,琴声似梦,醉了橦橦,醉了师公。
才艺表演截止到人定初。人定之后,张劢坚决送师公、小妹各自回房歇息。师公是很有眼色的,阿劢和女娃娃是恩恩爱爱的小两口,咱们不讨人嫌!很配合的早早回房。橦橦有时想霸占阿迟,“二嫂要和我联床夜话呢。”被张劢毫不犹豫的撵走,“联什么床,夜什么话,不许!”强行遣送出门。
张橦愤愤不平的回家跟父母告状,“二哥真小气!”张并、悠然这回可不向着她,张并温和吩咐,“橦橦不许跟哥嫂捣乱。”悠然寻思着女儿也不小了,把女儿拉到一边,含蓄讲着,“橦橦,夫妻应该共度良夜,而不是姐妹、姑嫂。”
张橦眨眨大眼睛,若有所思。
五月的一个傍晚,一骑雪白的宝马驰进阜城门,马上是名身着白色锦袍的翩翩男子。白马神俊,骑手更是倾世风华,一人一马,所过之处,备受瞩目。
“这是谁家小郎君?羡杀人也。”沿途之上痴痴望着白衣男子的大姑娘小媳妇比比皆是,失态就失态吧,丢人就丢人吧,美人难再得。这样风采的男子,多少年才出一个啊。
白衣男子骑术绝佳,穿行闹市,洒脱自如。定府大街两旁多有高楼,楼上一扇扇窗户争先恐后的打开,如此美人,先睹为快。
驰至吉安侯府门前,白衣男子飞身下马,门前迎出一队仆从,“六少爷回来了!六少爷安好!”早有机灵的飞奔进去送信,更有人点头哈腰的带路,“六少爷,您这边请。二老太爷盼着您呢,望眼欲穿。”
这白衣男子正是水冰心的幼子钟珩。他忧心祖父,日夜兼程从辽东赶回,如今竟是迫不及待要见到病**的祖父,脚下生风一般,走的极快。若是寻常之人,快走时风度仪态总是难以保持,偏他得天独厚,即便如此,也给人“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的美妙感觉。
“珩儿,珩儿……”病**的老人颤巍巍举起右手,嘴唇艰难的一张一合,叫着孙子的名字。钟珩离家时,祖父还是红润乐和的老人,如今却憔悴苍老的不像样子,钟珩五内俱焚,扑到榻前叫道:“祖父!”
吉安侯府以军功起家,早年间,子弟大多从军。后来安逸日子过久了,子弟懈怠的多,上进的少,像钟珩这样到辽东上搏杀的子弟已是极之罕见。祖父已是弥留之际,虽然身子几乎动不了,说话也不利索,脑子却异常清醒,对于钟珩这样有志气的孙子,非常看重。
祖父很困难的说着话,钟珩附耳到他唇边,细细辨别,垂泪道:“祖父,您问我边城立功,为的究竟是什么?”祖父欣慰的眨了眨眼睛。
“孙儿不孝,为的是一名女子。”钟行面对病**的祖父,坦诚布公,再也不隐瞒,“她父亲是不世出的英雄,兄长也皆出色,我若不立下赫赫战功,怎配的上她。”
“傻孩子。”祖父嗓子哑哑的,溺爱骂道:“等你立了功,她早被人抢走了。”好姑娘谁不爱,似你这般呆傻,少不了被人捷足先登。
“不会。”钟行浅浅笑,“谁也抢不走。”她只爱美人,这世上有谁美丽似我?祖父,她是抢不走的。小时候她轻薄过我,长大后我亲吻过她,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娶了她,生儿育女,安稳度日。”祖父很费神的,断断续续把这些话说出来。钟珩乖顺的点头,“是,祖父。”
爷孙俩说话的功夫,孙夫人、水冰心等人一拥而入,水冰心涵养尚在,微笑嘘寒问暖而已,孙夫人抱着钟珩儿一声肉一声的哭起来,众人都陪着掉眼泪。
孙夫人年事已高,说话做事都任性随意,不肯遮遮掩掩。“平北侯府好不可恶,你祖父亲口提亲,竟一口拒了。说什么吉安侯府两重公婆,无数妯娌姐妹,大小姐周旋不来。”
钟珩拧起眉毛。什么?竟是因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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