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毒糕

沈昼中毒了。

那奶糕原本是灏儿给清欢送过去的。灏儿中意清欢,这是宫中许多人都知道的秘密。灏儿绝不可能给清欢下毒,要她的命。所以,一定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的。

明宇从悲愤的情绪中慢慢冷静下来。

漠北的奶糕……漠北……

我瞧着明宇,思忖道:“有没有可能,这件事是漠北做的?”明宇的面孔倏尔变得复杂起来。

我呷了口茶,缓缓分析道:“若事成,圣朝少了大将军,也少了对漠北作战最熟悉地形的人。若事不成,挑起圣朝的君臣矛盾,让武将心灰意冷,逼反大将军。至于清欢,他们一来,知道清欢是灏儿所喜之人,想让灏儿乱了阵脚。二来,清欢是沈昼的爱女,而沈昼是为哀家做事的近臣,沈府乱了,横竖都是他们有益处。哀家见过那使者两回,他不是个简单的人。这回上京,断不是求圣上加印那么简单。想来,塔娜公主并非真的有疾在身,不能远行,而是留在漠北,筹谋着更大的动作……”说着,我如芒在背。

漠北是马背上的民族,以捕猎放牧为生,牧草有荣有枯,为了抢夺地盘经常发生流血战争。他们全民信奉武力、好战。想来,上回他们虽然输了,但并不甘心。一直积蓄着力量,打算反攻。

这回,他们不只是打算用武力,还用上了计谋。

明宇喃喃道:“难道她还没有放下……”“谁没放下?”我问道。“没,没什么。看来是臣错怪圣上了。”他抱拳,转身,与刚好走进来的灏儿迎面撞上。明宇敷衍地笑笑,行了个礼,便离去了。

灏儿问我:“母后,舅父怎么了?”

我没有吭声。我注视着他的表情,他没有半丝紧张,完全不像撒谎。看来我方才的直觉以及阿南的推断是对的。这件事与灏儿无关。

灏儿又问:“那会子小舟说看见沈府的马车进宫了,是不是清欢来了?她人呢?”我淡淡道:“哀家原是接清欢进宫了,沈府来人说沈大人病了,清欢惦记父亲,便又回去了。”

“病了?沈大人身体素来很好,孤倒是没见他生过病。”灏儿转而又说:“清欢该哭鼻子了。孤得让小舟带着华医官去瞧瞧。不,还是孤亲自去吧。”

阿南坐在角落里不吭声。这时,小内侍通传,羽林卫的首领孔良求见陛下。灏儿让他进来。孔良走进厅内,他受了伤,袖口上犹染着血迹。他喘着粗气,向灏儿禀报:“圣上,龙虎将军、安远将军这几个人常年在外带兵,身手太厉害了,臣等敌不过,在定国公府吃了很大的亏!臣无用,臣该死。”

灏儿一头雾水:“孔良,你在说什么?什么龙虎将军,什么安远将军,什么定国公府,孤怎么不明白。”

孔良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上面写着四个字:杀陆明宇。那字迹跟灏儿平日里所写一模一样,还盖有灏儿的印章。灏儿捏着那张信笺,大吃一惊。

孔良见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忙说道:“今日晌午一个小内侍递给臣的,他说,圣上想说的话便在信笺上,让臣不用去问,事情办妥再回禀。臣想着……想着您素来对陆将军颇有微词,下此命令也不为奇……”他说着,胆怵地瞧了瞧我。

灏儿一拍桌子,孔良连忙吓得跪在地上。羽林卫中,年纪最大的不过17岁,年纪最小的才14岁,眼前这位孔良今年16岁。都是一群少年人,戒备心不强,少年意气,有冲劲儿,可做事欠考虑、欠稳妥。那个施计的人想必是充分考虑,并利用了这一点。

“蠢材!猪脑子啊你!这么大的事孤要是吩咐你做,会不亲自找你商量?会这么草率?!那是上将军!定国公!不是街头走卒!”灏儿气得不轻。孔良磕头道:“臣愚钝,臣该死。”

“那个传话的小内侍呢?”

“臣马上就去找,搜遍了宫廷,也要将他找出来。”孔良伏在地上。

灏儿将手握成拳,放置在口边。“等等,你方才说龙虎将军、安远将军,难道他们在定国公府?”

“是”

灏儿想了想,冷笑一声,不知是说给孔良听,还是说给我听。“孤记得这两位将军是舅父的老部下,如今一位在川陕,一位在云贵,怎么?他们回京述职,不先来面圣,倒先去定国公府了?如此威武将,徒称有战功!他们效忠的到底是朝廷,还是效忠定国公府。效忠的是孤,还是舅父?”

云归听此话语,吓得面如土色。这正是我方才犹豫顾虑的事。虽刺杀明宇不是灏儿下的令,但他得知这样的细节,难保不生气。我开口道:“灏儿,那两位将军是行伍出身,不拘小节,办事没那么周全,一时思虑不周也是有的。你切莫过度解读。”

灏儿看向我:“这是小节,那什么是大节?母后,是孤过度解读,还是舅父的权力太大?据说,玉门关外的许多百姓给他修祠,把他当神一样供奉。甚至,有的边民只知有陆将军而不知有圣上!您回想一下,去年年关,众武将返京的时候,他们看舅父跟看孤是不一样的。他们对舅父是打心眼里的崇拜、敬服、听从。而他们站在金銮殿上看孤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毛孩子!他们对孤这个少年天子压根儿不服!他们口口声声陛下万岁,可眼神暴露了他们的心!”

“灏儿,舅父对朝廷忠心耿耿,当年,你父皇离世的时候……”我试图说服他,让他心绪平稳下来。灏儿却打断了我:“母后,孤不想再听这些!您已经说了好多回了!孤听得厌倦了!孤知道父皇离世的时候,是他带兵回来平息了宫乱。怎么?您是想说,没有他,孤便坐不上这皇位?孤这皇位,全是他的功劳?!孤讨厌这种受恩于人的感觉!”

“灏儿,你怎么能跟母后如此说话!朱先生没有教你为君之道、孝道吗!”我的声音严肃下来,厉声呵斥着。这时候,阿南说话了:“圣上,您是天下子民的表率,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您呢。”她说得很软,但很有韧劲儿。

灏儿左思右想,停止了暴躁,向我行了个礼:“儿唐突了母后,请母后降罪。”我瞧着这个我费尽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儿子,缓缓说了两个字:“无碍。”

“孤一定会彻查此事,给舅父一个交代。”灏儿说完,走出门去,孔良也连滚带爬地跟了出去。

我打量着阿南。她今晚在明宇面前那番话,和她对灏儿说的话,令我开始重新审视她。原以为她不过是有些小聪慧,现在看来,大是大非上,她亦站得住脚。

我拿起金剪修着桌上的石榴花枝,慢悠悠道:“你说,今晚这两件事,会不会是漠北做的?”

“太后,您是在跟阿南说话吗?”

“嗯”

“阿南不敢妄猜此等大事。”

“随意说,恕你无罪。”

阿南迟疑了一下,道:“一半是,一半不是。”

“哦?”

“行刺陆将军,漠北不可能没有干系。那使者住在宫中,且年纪与羽林卫相仿。以武艺切磋为由与他们混熟,钻了这个空子,使了个障眼法。很有可能。最近宫中常有谣言,说……说……”阿南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的脸色。

我脸上淡淡的,手中的剪子却没有停。

“宫人们说什么?”

“她们说,那使者酷似从前的陆将军……”

剪子停下来。我心里兀地一晃。是啊,我一直模模糊糊觉得那使者有些眼熟,可总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明明是个异族人,怎么会眼熟呢?我以为是我的错觉。经阿南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很久以前,少年时的明宇,也是那般气宇轩昂、眼神明亮。那种干干净净的,带着阳光的面孔。那种眉梢眼角的波涛。

不同的是,那使者还带着漠北的嗜血和凶蛮。那是他的母族留下的印记。

难道,天启真的是明宇的儿子吗?明宇当年在大漠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又是如何离开的?他离开的时候,是否知道塔娜公主有了孩子呢?塔娜公主有无再嫁?天启此次来上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脑海中有太多的疑问,想让沈昼去查个清楚。可沈昼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中了毒。

“关于沈府的毒奶糕,阿南以为,不是漠北的手笔。奶糕本就是漠北的贡品,他们怎么会用这样的方法暴露自己呢?”

我想起一个人,阿罗伽。他上次到上京送岁币,待了几个月方归国。他对上京的许多事知晓得甚是清楚。也许,他表面上与漠北联盟,暗地里别有心思。

把矛头引向漠北,南境就安全了。

我放下剪子,起身,在屋内踱步。或可利用阿罗伽的这个心思,做点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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