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哗啦啦落下,矿区地面变得泥泞无比。
人群在烂泥中打作一团。
亲手杀死一个上位者后,一股子充盈的自信与满足,充斥许三六的胸口。
伴随而来的,是不停涌起的过往回忆。
许三六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真的这样憎恨着这些黑袍鬼差。
身上血还未冷,许三六抓起一把捶打矿石的木槌,加入了前冲的队伍。
他们抓得一些落单的,拖到矿区。
矿区用以磨矿浆的巨大石磨,吱嘎推动。
“下去!”
双目赤红的矿工,抓住一个黑袍鬼差便往着石磨中按。
许三六跟在人群中,立在雨里发出放肆的笑。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出现。
四五人拉动的磨石被一只手按停。
许三六手顿在半空,已然认出来人。
“住手。”
血顺着赵鲤衣襟垂下,她站在石磨边,与这些矿工对视后,冷声又说了一遍:“都住手。”
胸中充斥戾气的矿工们,却不听她。
许三六的眼睛在赵鲤湿透的衣衫上一扫。
不知为何,先前所吃的干饼香味又出现在舌尖,与眼前这极貌美的女鬼联系在了一起。
他嘴角不正常的抽了一下,竟向前一步。
只是不待他想明白他要干什么。
下一瞬,他看见那身材娇小的女鬼,神情凛然一把掀翻了磨石。
八仙桌大小,寻常五人才能推动的磨盘,带着风声飞出几步后重重落在空地上。
浑身湿透的赵鲤,鬓边一缕湿发。
她侧行两步,走到那黑袍鬼差面前。
环视这些因仇恨而变成野兽的矿工。
“我说了,停手!”
摔飞出去的磨石,传来咔嚓碎裂声。
许三六听得这响声,突然觉得之前驱使着他遗忘恐惧,施暴行的燥热迅速退下。
赵鲤拄着刀,看见人群平静下来,暗自松了口气。
如非必要,她是不想对这些人动刀的。
“姑娘。”
这时,朱四五走来。
他年纪不小,听命于赵鲤奔走累得气喘吁吁。
“有好些鬼差监工,见敌不过逃进矿洞去了。”
赵鲤微皱眉后,对他道:“知道了,我去寨墙,你领人管束人群。”
“这些监工或个个血债累累,但复仇应有底线,再有如此虐杀者,事后我必清算。”
听得赵鲤冷然声音,朱四五打了个冷颤,急道:“好,我这便去劝着他们。”
……
赵鲤一步步踏着泥泞与尸体,走上寨墙。
这处是她领人夺下的。
矿区里,看守最严格的地方就在此处。
但有赵鲤有阿白,寨墙上的看守都不算事。
只是夺下寨墙,赵鲤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从高处看见逐渐横卷整个矿区的戾气。
随着矿工们推进,逐渐夺得胜利,局面开始走偏。
久受压迫者一朝翻身,暴戾程度简直骇人听闻。
若是不立即制止,这些矿工便化为极恶的鬼。
赵鲤在矿区横穿奔走了几趟。
亲手剁了几个脑袋,方才将态势压制。
立在雨中,赵鲤按住寨墙,长叹了口气。
察觉到她心情低落,沈白从她湿透的衣襟钻出脑袋,轻轻用脑门顶了一下赵鲤的下巴。
赵鲤愣了愣,抚摸阿白头顶的鳞片。
一直到天色暗下,这矿场中的情况方才稳住。
往日这个时候构建于悬崖上的‘酆都城’,会亮起一盏盏灯火。
但今日,整座城犹如死去了一般,没有半点动静亮光。
不过赵鲤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身上衣衫像是梅干菜,湿哒哒贴在身上。
她立在寨墙上,遥望远方。
在她身侧,是朱四五和几个矿工中选出来的代表。
这些人不安僵直地立在寨墙上,看着远方渐渐暗下的地平线。
夺得寨墙镇压矿区后,赵鲤命人打开寨墙大门。
将从库中找到的粮食发放,让愿离开者尽快离开回家。
酆都上层还不知什么情况,会不会出幺蛾子,赵鲤不敢留这些情绪不稳定的矿工,以免再生乱。
听得可以离开回家,大部分矿工都愿意走。
但也有那么一小部分顽固的,在热血退去后开始畏惧,害怕传言中的宋帝君会降下罪责牵连家中。
赵鲤无法,只得驱使这些人清理尸骸以及战场,总归不让他们停下来有瞎想生事的时间。
又叫朱四五作为联络人,从这些人中选了几个能说得上话的,站在了寨墙上。
在三四步之外,是依旧五花大绑的鹰钩鼻男人。
朱四五在门开时本就想要离去,但赵鲤手边没有能用的人,他也算讲义气留了下来。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有些不安,强笑道:“姑娘,会不会天太晚,不来了?”
话未曾说完,他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地面,在震动。
一阵如雷的响动,从远处传来。
寨墙上诸人纷纷色变。
朱四五急道:“什么过来了?要不要先关门?”
赵鲤却一喜,缓缓露出一个笑来:“来了。”
她踮着脚尖望向远处。
寨墙上诸人不解,都顺着她视线看去。
那一直沉默的鹰钩鼻男人也扭头。
震动之声越来越大,如闷沉滚雷隆隆而来。
终于,地平线上一面张牙舞爪的黑底狴犴旗缓缓升起。
数百马蹄敲击在地面,一支整齐穿着鱼服的骑士,肩上披着蓑衣,纵马急速而来。
桃源境中有少量马匹,多用作运货,莫说朱四五,便是有些体面的鹰钩鼻男人也从未见过成建制的军马奔驰时的雄健场面。
寨墙上生出短暂骚乱。
那支骑兵来势极快,几乎眨眼间奔驰至寨墙下。
赵鲤手放在脸边,扬声喊道:“沈大人!”
随她一声喊,队伍最前方的绯衣骑士一抬头。
赵鲤顿时心情大好,笑得越发灿烂。
不愧是她相好的,看脸便有疗愈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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