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泉村被冯全杀死的书生姓梁,家住雍水县。
他家境还不错,是家中幺儿。
念书也有章法。
有父兄扶持,过得还挺不错。
十里八乡的人,都觉得他会有一个好前程。
上限中个举人、秀才公,再不济也能归乡做个被尊敬的教书先生。
只可惜,这一切美好愿景,都因一次游历悉数破碎。
梁书生原本是要去盛京的,偏生鬼使神差听见水手介绍说起了清泉村。
便中途下船,想去赏一赏水景。
这一去,正好就撞到了冯全手上。
活生生一个人,变成了腌菜缸里的肉口袋。
若是按照原本云洵的计划,让那口腌菜缸顺水飘回雍水县。
还不知看见梁生那模样的家人,受如何打击。
所幸遇上赵鲤等人。
本着人道主义,将梁生的尸囊焚化了,连同那一盏寄魂灯带到了源宁府。
赵鲤被宰白鸭之事,绊住手脚。
牵扯诡事,赵鲤也不敢随意派个差人干这事。
免得少有差池,原本安抚好的梁生没能顺利回到家乡。
梁生死得极惨,被泉眼中的黄鳝从粪门钻成了肉皮口袋。
这种死法的梁生,若是不安分,魂灵离灯化诡,也是一桩麻烦事。
因此这送尸骨还乡的差事,就落到了郑连头上。
雍水县,在源宁府西南边,骑马也就一天一夜一个来回。
但也不知是不是跟着赵鲤久了。
加之郑连本身也不是个走运的。
刚出源宁府,半道上就遇上了一场大雨。
堪称衰神附体。
担心淋坏了寄魂灯,郑连在倾盆大雨中,将梁生的寄魂灯护在怀里。
眼看天上打雷闪电的,他也不敢再赶路,就四处寻个地方避雨。
郑连原本的目标是官方铺舍,暂时歇脚。
大景有官设的急递铺舍,用以急递公移。
源宁府前设有总铺,之后以总铺为点,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延伸四路。
每十里,就有一铺。
在陌生的地方,寻个官方铺舍落脚,不但有热汤热饭,也比在荒山夜庙安全太多。
铺舍沿官道设置,郑连就骑马循着官道找。
还没等走到十里铺舍,酒店看前边树林挑着一条幡子。
是一家客店。
眼看雨越下越大,官设铺舍还不知在哪,郑连当机立断的进了这家客店。
这处客店位置不错。
里边很多都是被大雨阻塞前路的人。
有商人,有平民百姓。
一个穿着蓑衣的年轻小子,站在门前迎客。
远远的,看见披着黑色蓑衣斗笠的郑连骑马来。
他热情的上前牵马。
接客的小二,都有眼色。
一眼看见郑连**马匹屁股上烙的大景官方畜院印。
就知郑连是领了差事在身的官家人。
他有些敬畏之余,招待更加周到。
这些行走的官差,不一定手头阔绰。
但是寻人麻烦时,是真麻烦。
“客官,里边请!”
小二伸手来,想替郑连接蓑衣。
只是一伸手,便看见斗篷下郑连那张阴鸷的脸。
不由手一顿。
莫看鲁建兴郑连几个在熟人面前狗兮兮的原形毕露。
在外出任务,排场还是很足的。
“不必!”
郑连一手在斗篷底下护着梁生的骨灰和寄魂灯,一手挡住了店小二的手。
他不打算久呆,只想暂歇,等雨小就继续上路。
他本就消瘦,在船上折腾了几日,面颊更是凹陷,看着十分不好惹。
“给我把马牵下去,擦干雨水,喂足马料。”
马匹金贵,长久身体湿着,回去跑肚拉稀就会像人一样风寒。
从腰带抠出五个铜板扔店小二手里,郑连将缰绳交给他。
赵鲤手下的人,都跟她一样有一个明显的特质——穷酸!
五个铜板递出去,店小二就是一愣。
心说,您这气势真配不上这五个铜板。
但店小二不敢当面逼逼,点头哈腰的接了钱,牵马去客店马房照料。
郑连蓑衣未解,护着灯踏进客店大门。
一进门,就看见一辆驴车,上面拉了口四四方方的长盒子,上边盖着防雨的桐油布。
正是一口棺材。
郑连职业习惯的打量了一下那架车。
只见车辙上钉的横木磨损很小,还很新。
立刻就知道,这应该不是什么远方归乡的尸首。
只是邻近县乡转运。
他虽只是一扫,但出现棺材这种玩意,还是让他提起注意。
蓑衣下的手,握住长刀。
撩开客店的布帘进去,郑连扫了一下店里。
五六张桌子,坐满多半。
几个客商模样的人在交谈。
还有一桌,一家老小披麻戴孝,显然就是外边那口棺材的家人。
最瞩目的,是一个独坐的孕妇。
大腹便便,目光空洞神情憔悴。
郑连官服外披着蓑衣,没有引起什么**。
他走到一张空桌边坐下。
轻轻叩了叩桌面:“来壶热茶,来叠胡饼。”
公用钱都有定数,省一点,能揣进自己腰包,美滋滋。
郑连声音冷酷毫无起伏,根本无人知道,他在心里抠抠索索的算着帐。
大堂活动的小二有些不高兴他穿着蓑衣进来,弄脏了地面。
但不敢说。
面上还是一副高兴的样子,甩着肩上搭的抹布,上前来象征性的擦了擦桌子:“客官,您稍等。”
店子里东西都是现成的,不一会就上了一壶苦得发涩的热茶和一叠胡麻饼。
郑连也不是很饿,就这样饮着茶,吃了一个饼。
本想着雨停就走。
没想到这野地里,天像是漏了个窟窿,下个没完没了。
挨到了黄昏之后,雨势不停,郑连即便是想省住宿钱也不行。
客店有大通铺和单人间。
郑连不可能住在人多手杂的通铺,免得出事。
有点肉疼的选了三楼的单间。
钱付出去也不能白花,找店小二讨了一壶热水回屋用汗巾擦洗了一下。
郑连将梁生的骨灰和寄魂灯摆在脚边。
合衣躺在塌上假寐。
前半夜很泰平安生。
可刚过了子时,本闭目假寐的郑连,忽的睡了过去。
梦中一个披头散发没有骨头的东西,白花花的蹲在桌边。
软得像是一条绳子似的手伸出,指着窗户。
窗外忽然一道闪电闪过,照亮了屋中情形。
郑连借着光,看见了蹲在桌边的东西。
忍不住浑身战栗,一激灵清醒过来。
他背上都是热汗,探手握住刀柄。
侧耳一听,注意到这客店安静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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