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还真好好想了想才开口说话,挺认真地问,“落在他手上的话他会对我用刑吗?”
冷立被她的问题怔得一愣,不过只是瞬间就回过神,他笑地愈发温柔。“真是有趣的女人,我还真不舍得把你交给七皇子。不过,七殿下向来比我怜香惜玉,他会很温柔地对待你的。”
“冷立!”符雪迟铁青着一张脸喊出声,“你竟然做出这么无耻的事情,凌悠扬是个什么样的人天下皆知,你居然要把弦歌……你把女人的名节看成什么!”
“符大将军,七皇子好歹也是我国尊贵的皇子,你这么说他不太好吧。”
弦歌静静地望着符雪迟,一双眼睛无波无澜,没有任何情绪的泄露。正好对他担心的目光,弦歌盯住他难看的脸色和几乎发红的眼睛,微微一笑。“雪迟,别吵了。挨打的是我不是你,受苦的是我不是你。我都没叫,你叫什么叫!”
冷立看得更加兴起,他拍了拍弦歌的脸庞,“放心,七殿下现在还没力气收拾你,估计还得再养几天伤。也许在他召见你之前你就已经被我打死了。”顿了顿,他笑道,“不过,看你还挺坚强的样子,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打死。”
弦歌垂眼,轻声道,“冷大将军太看得起我了。”
“不会不会,我的眼光一向很准。”冷立转头对狱卒说道,“你,把那鞭子浸一浸盐水,打的时候再用力点,别看人家长得漂亮就手下留情。”
弦歌抬眼看他,轻轻冷哼,“疯子一个。”
冷立阴狠一笑,重重捏住她的下巴,眼睛对上她那双黑色瞳孔,“你希望我把你的舌头拔掉吗?”
狱卒瞥了一眼皮开肉绽的弦歌,目光中稍稍流露出不忍心,但还是依着冷立的吩咐去做了。狠狠的鞭笞,一次比一次更用力,每一下都像火烧一样的疼,难以忍受的刺痛。
符雪迟无能为力地吊在一边,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从小和弦歌一起长大,他一直都知道,若只是小疼小痛的,符弦歌这个女人会没完没了地叫个不停,搞得人尽皆知,可是,如果真的很疼很疼,她反倒一声都不会吭。
在狱卒抽打了上百鞭以后,弦歌终于支持不了而昏阙过去。她的身上血迹斑斑,伤口纵横,惨不忍睹。
冷立也终于让下属停手,让他们把弦歌给搬进牢房。他转头对符雪迟笑笑,“今天只是一个开始,还请你多仔细想想。”说罢,他跨步走了出去。突然,他停下脚步,对狱卒吩咐道,“你们也跟我一起出去吧,在门口守着就好。让他们两个人单独待在这里,等那女人醒了也能好好聊聊,说不定明天我就能听到好消息。”
空旷,潮湿又黑暗的牢房,只剩下符雪迟和弦歌。
弦歌虚弱无力到倒在地上,符雪迟连抱起她也做不到,只能用眼睛关注她。
忽然间,弦歌睁开双眼,她正巧迎上符雪迟的目光,眨眨眼,狡黠一笑,声音却是有气无力,可仍然掺杂一份得意,“其实我刚才是装晕的。”
符雪迟盯住她看,不说话。
“本来想再早点装晕的,可担心被那疯子看穿。”弦歌嘿嘿笑了两声,回神发现气氛不太对劲,雪迟竟然一句话都不说,他应该立刻劈头骂她“笨蛋”才对。
沉默良久。“对不起。”符雪迟闭上眼,声音哑哑的,“对不起,你刚才说得对,我没有尽到保护你的责任,我实在很丢脸。”顿了顿,他继续道,“但是,刚才我说的也是真心话。弦歌,即使你被打死,我也不可能判国。”
弦歌也骤然安静下来,静下来以后更觉得身上的伤口异常疼痛。她笑了笑,“这点,我早就知道了。”
符雪迟先是一个雀南国人,然后才是他自己。
黑漆漆的屋顶满是灰尘,墙角上到处结织着蜘蛛网。再看仔细点,甚至能看到蜘蛛那圆滚滚的身躯和细长的蜘蛛脚。它会用无穷无尽的耐心来织出一张网,然后静静地等待,等待它的食物,等待猎物的自投罗网。
“雪迟,你刚才对冷立说你没想过要活着出去对不对?”弦歌这句话说得又低又快,微微一笑,她吃力地坐起身体,抬眸盯向符雪迟,虚软的身体流淌着因疼痛而生的冷汗,脏污的脸庞上却镶嵌着一双格外自信的瞳孔,神采奕奕。“一点都不像你了。”
符雪迟望着她的瞳孔微微含笑,“提早放弃就是提早死亡?”
“嗯。”弦歌颔首,“我们一定可以出去,我会让你活着出去的。不单是你,被俘虏的其他士兵我也要把他们救出去。”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符雪迟无奈地笑了,“哪来的自信?”
“因为我是歧阳城的城主。”
到了傍晚的时候,狱卒送来一些残羹冷炙,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包子,稀得几乎找不着米粒的薄粥。甚至连盛装的碗也是破破烂烂的满是缺口,一个不小心,就会蹭破嘴唇。
弦歌把包子放在手心里捏了捏,这还咬得下去吗?摇头又叹气,算了,有得吃就不错了。她跌跌碰碰地站起来,双手紧紧扶着身边的铁栏。弦歌斜靠牢门,调皮地笑笑,“雪迟,需要我喂你吗?”
符雪迟只是笑望着她,没有说话。
弦歌挑眉,将包子往自己嘴里一塞,勉强咬下一口,咀嚼个不停。“雪迟,如果真的有机会逃出去,你不用管我,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在这里,你的命是最重要的。”
符雪迟的眼神霎时间冷下许多,静默片刻,他平静开口,“你不是一向都提倡众生平等吗?在歧阳城的时候,你信誓旦旦地对士兵百姓说,生命是没有贵贱之分的。就在刚才还说要把所有人都救出去,怎么现在又说起丧气话?”
“士兵可以再招募,城主也可以找人更替。可是,对歧阳城来说,对雀南国来说,你符雪迟却只有一个,无人可代替。邻邦不敢兴兵的原因,只因为有你符雪迟在这里。”
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凝固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弦歌,我没办法为了你投降极东国。但是,我也没办法丢下你不管。”符雪迟凝视她的眼睛,“刚才冷立的话你千万不要当真,在你手下办事我从没觉得不服过,我反而很庆幸坐上城主位置的人是你,你给了我绝对的信任,我才有了在兵权上绝对的自由。这两年来,你做得很好。”
弦歌淡淡一笑,“我知道。”她一步一颤地走过去,将那碗稀粥端到他嘴边,动作轻柔又缓慢。符雪迟很快就喝得见底,整个过程中,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弦歌,深邃的目光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闪烁,暧昧的气氛萦绕两人周围。待弦歌坐回原地,放下手中的碗后,他低沉的声音又在牢房中扩散开来。“弦歌,三年前,你及笈的那年,我无意中听到你和大伯的对话了。”
弦歌的身体倏然一僵,目光也不自觉地避开。
符雪迟还是盯着她看,不放过她的任何表情变化,旁若无人道,“大伯属意将你许配给我,可是我听见你拒绝了。”
“原来你听见了。”弦歌淡淡一笑,神情已恢复如常。“都已经是以前的事了,何必再提。”
“如果这次逃不出去,我至少想死个明白。”符雪迟了然地望着她,目光温柔,“你拒绝我的原因是什么?”
“雪迟,你是很好很好的,一直都很好,但是……”
“是因为湘玲吗?”符雪迟直接地问。
符弦歌,符雪迟,古湘玲三人一起长大,彼此的感情亲密无间。符雪迟是弦歌的三伯符霜霖一个旧部的遗孤。那位旧部的妻子也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性,追随丈夫一起杀上战场,结果夫妻双双战死。符霜霖心生怜惜,于是收养雪迟为子。至于古湘玲,是弦歌幼年时和雪迟出游,正好看到孤苦无依的古湘玲在路边乞讨,于是弦歌就把她拣回家了。
嬉戏,吵架还是和好,他们不论何时都可以在一起,不想有伤害不想有间隙。两个女孩子,一个男孩子,如果有两个人成为了一对,那剩下的那个该怎么办?更何况,古湘玲对符雪迟的感情只要不是瞎子的人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
“小时候每次出去胡闹,都是你陪着我去,湘玲却懂事多了,虽然她不喜欢,可还是会替我们掩护。记得有一次我们不小心捅了马蜂窝,你把我紧紧护住,结果你被叮得满身是包。”弦歌双手抱膝,无限怀念。
“我也记得,那时候你被义父大骂了一通,然后养伤的时候湘铃又把我和你骂了一顿。”
“呵呵,三伯向来不喜欢我,看见我的时候一直都板着脸。不过,湘铃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虽然把我们骂得不成人形,我后来却看见她偷偷地在哭,还求菩萨保佑你脸上别留疤。”
“……”符雪迟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雪迟,如果问我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我当然是喜欢你的,而且很喜欢很喜欢。”弦歌的笑容像浮云一样清淡,“不管是什么理由,我终究拒绝了你。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我不够爱你而已。”
符雪迟沉默了片刻,轻笑出声,“你的解释真是简单易懂。”闭上眼,“我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月光像轻柔的银色纺纱笼罩着地面,浅淡的光芒透过几根铁栏杆倾洒在符雪迟身上,古铜色的肌肤蒙上一层神秘的银白,没有任何赘肉的身躯一看就知道是久经训练,仿佛正在休憩的猛兽,深邃的瞳孔闪烁出莫名的沉静。
弦歌的双眼早就闭上了,似乎陷入沉睡的模样。“雪迟,睡了吗?”根本就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有无数的事情窜入脑海。早晨出门的时候她还是歧阳城的城主,而现在,她却成了极东国的阶下囚。早上被突袭的情景历历在目,清晰得像是刻进脑子里一样。
“没有。”
“我一直都在想这次极东国的突袭,他们时间抓得太准,时机抓得太巧,而且,好象早就知道我们的人数,在军力方面也调配地恰到好处。”弦歌睁眼,清明的目光不染纤尘。“歧阳城里,有叛徒。”
符雪迟望着她,似笑非笑,“所见略同。”
弦歌迎上他的目光,久久凝视,许久,她苦笑着转开脑袋,“可是,有能力透露我们消息的也就那几个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一个也不愿意怀疑。”
“既然叛徒已经存在。”符雪迟的声音掷地有声,“那就一定要找出来。”顿了顿,他微微一笑,“当然,前提是我们能活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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