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已倾城
这些天在同城各处转悠,脚步走遍同城的大街小巷,青石板路,水泥路,断砖砌成的路,还有泥巴路,每一处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清新的,古老的,热烈的,低沉的,她在行路中观察很多人的面孔,有的欢喜,有的悲伤,有的麻木,有的绝望,有的凶暴,有的温和,这些面孔代表社会上的形形□,成为组构这个社会的零件。岳青平想,如果自己作为一个零件,她该在什么位置,这个位置是自己争取的还是天注定的呢?
这天天气很不错,冬天的阳光出来得比平时早,岳青平送清儿去幼儿园,她给清儿戴上围巾,戴上了毛线帽。其实,很多孩子没穿这么多,她自己怕冷,总以为谁都怕冷,偶尔看见一小青年穿着一件衬衣招摇过市,她还替人打个冷颤。
清儿仰着头问:“妈妈,你今天去哪儿?”他知道妈妈天天出去玩,羡慕得要死。
岳青平细心给孩子围好围,“今天啊,妈妈去寺庙,拜菩萨。”
“为什么要拜菩萨?”
“拜了菩萨,菩萨会保佑清儿身体健康,成绩优秀!”
“妈妈以前拜过菩萨吗?”清儿想了想,问道。
“以前没有。”岳青平说,爷爷不信这些,不带她去,她自己自然也没想过要去。
“以前没有拜菩萨,我身体健康成绩优秀啊!”清儿很不解大人这些思维。
岳青平摸摸儿子的脑袋,转得真快啊,“拜了就更健康,成绩更优秀,你会更努力。”她自己也笑起来,这话,真的很敷衍。
旁边也有人笑起来。岳青平一看,历斯然斜靠在一根树上,一脸戏谑地望着她们。
“平姐姐,我发现清儿常常把你考倒。”他直笑,“再过几年,你没法带了。”
“你怎么还没去上班?”岳青平这几天都没看到他。
“今天不用上班。”历斯然懒洋洋地。他看见岳青平一脸怀疑地表情,“我做完所有事了,所以不用上班。”
岳青平眼睛睁得溜圆,这样也行?他请假拉下的工作,她剩下的工作,这就忙完了?
历斯然一笑,相当妖孽,“知道三国有个人叫庞统吗?他到耒阳做知县,成天不做事只饮酒,张飞责怪庞统荒废政事,庞统却说,一个百里小县,有什么难事可断?于是他叫人取来公文案卷,不到半天,就把百余天的事情处理完了。”他朝清儿抬抬下巴,“听过这个故事吗?”
清儿摇头。
“这个故事叫庞统当做知县,大材小用。”历斯然很得瑟。
“真的?”岳青平还是不敢相信。
“姐姐,你要相信我。走吧,我送你们。”历斯然不跟她磨蹭了,拉着清儿就走。
送了清儿,历斯然问,“去哪,你指哪我去哪。”
岳青平还是不确定他是请假还是旷工还真是事做完了。历斯然不跟她纠结,她就是那小心样儿,工作典范,劳动凯模,掏出手机准备拨号。
“为了让你相信,帮你打电话求证。”
“好了好了,我信。”岳青平不是不知道历斯然的水平,她当初不还怀疑过他怎么能甘于当个小美编吗?
两人去了大悲寺。大悲寺位于同城东山山顶,山不高,但从山下到寺院的阶级很长,蜿蜒如蛇形,一直延伸上去,阶级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虽然冬天了,叶子不曾褪色,像大悲寺菩萨脸上永恒的慈悲。历斯然将岳青平的画夹和包背到自己背上,她自己手上搭着脱下来的羽绒服,沿途是三三两两的人群,天气渐冷,但来拜佛的人还是不少,人世所求太多,所念太多。
上得山来,走进大悲寺大殿,岳青平看着那些人两手捧香,虔诚跪拜,她也点上三根香,跪了下去,响当当地叩了三个头,历斯然看见她脸上有一层圣洁的光,像个真正的菩萨,他突然有个执念,如果我跪在你面前,你收不收下我?
岳青平站起来,忽见历斯然一付魔怔的样子,推了推他,被历斯然反手一把紧紧握住,她没由来心一慌,小声问:“你怎么了?”
历斯然猛然醒过来,松开手,正色道:“刚才被菩萨迷住了。”
岳青平嘘了一下:“菩萨面前,严肃点。”
历斯然听得见自己内心的声音:“还得多严肃,我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
她们走出大殿,继续有人进去。香火飘袅中,每个人都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梵音响起来时,岳青平有些恍惚,她不禁想,世间真的有佛吗,我们拜的也许是自己内心深处的那抹善念和一线明悟。
她记起曾在网络读过的一首小诗:
听禅
尘世低下的屋檐,困住混浊的**
我们是未经超渡的小兽
不懂得回头之处,佛光的暗示
你低眉顺眼,在每个人的经文里坐禅
众生的苦难行走经筒
你说,我们痛苦,我们浮躁,我们艰难生活
多像,你的前生
大悲的梵音掏空一粒微尘
此刻,我多么干净,像初生的孩子
木鱼敲打苍穹四壁
我推开大门,给自己跪下来
“你念什么?”历斯然看着岳青平,因为爬了那么久的山,脸上的红晕还没有退去,一晕晕,像日出时的那团艳丽。
“念经,”岳青平嫣然一笑。
历斯然只觉得喉咙一紧,从包里掏出矿泉水,递一瓶给岳青平,自己拧开一瓶,大喝了一口,说道:“只要心中有佛,何必拜他佛。若心中无佛,求也白求。”
岳青平觉得有理,想了一会儿,说:“世人大多心中无佛,或者佛念被欲念蒙蔽,所以世人需要指引和启发。
“菩萨如何指引和启发你?”历斯然问。
“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骗我、贱我,如何处之
拾得笑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岳青平缓缓念道。
历斯然:“这种做法其实很消极,太被动。中国人动不动信奉天报应,其实老天对每个人是一样的,无论好人坏人。”
“但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别人欺负你,你又打不过,只好寄托于天,来达到内心的平衡。内心平静了,也无所谓欺负了。如果打得过,硬要打回来,就好像狗咬你一口,你非得咬回来或者将狗打死,也成了欺负,区别只在一个欺负在前,一个欺负在后。”
“但是让天报应,天就会报应吗?”历斯然显然不为所动。
她又想到什么似的笑起来,“据说,一个人的意念达到一定程度,可以达成愿望。比如某人想念某一人,天天念,夜夜念,意念力聚少成多,突破那人的防线,就等于达成愿望。不过那得多少年啊,几辈子,几几辈子。”
“真有这事?”历斯然大感兴趣。
“只是据说,人一辈子才几年?看过《黑客帝国》吗,片中那有特异功能的小女孩对着一把勺子,然后那勺子就弯了。小女孩教尼欧,全力想着让它弯,它就会弯。这是特异功能者非比寻常的意念力,特异功能最能说明了意念力的可行性了。”
历斯然点点,若有所思。
岳青平突然“咦”了一声,在寺院一角,一老妇人带着一小女孩子背靠石头坐在另一块石头上,前面放着一个小碗,碗里装着一些零零碎碎的钞票。老妇人头发花白,没有肉的脸上皱纹一圈套一圈,皮搭搭的,显得面色格外苍老、憔悴。小女孩不大,最多五六岁的样子,脸蛋上一边一朵红云,眼睛乌黑乌黑,一眼不眨地看着岳青平。老人穿得不多,倒是把孩子穿得挺厚实,长大的棉衣裹着她小小的身子可能显得空**,于是她的腰上多了一根布绳子紧紧地绑着。有香客从她们面前走过,丢下了一张零钞。
岳青平在她们面前蹲下来,从背包里掏出两个苹果,放进小孩的手里,小孩紧握着苹果,嘴巴闭得紧紧的,眼睛依然盯着岳青平。岳青平又拿出两包饼干放进老人手里,细言细语地问她们怎么在这里,哪里人。
老人很感激地说起来,虽然语言不是本地口音,但岳青平还是听明白了。原来老人是信城大林村人,儿子儿媳丢下她和唯一的女儿,来同城打工,已三年未见音信。她已年迈,眼看着孩子要上学,手中又无钱,只好来同城找儿子儿媳。可是同城太大,又人生地不熟,要找个人太不容易,她听说大悲寺的菩萨很灵,就带着孩子来寺庙求佛,大概是长途跋涉,又累又饿,却在寺中晕倒了,是大悲寺的和尚求了她。和尚收拾了一间空房,给她祖孙两住下,又给她抽了一支签,让她多呆几日,说不定有贵人相助。她无处可去,又身无分文,就带着孩子在寺庙门口讨乞。
岳青平听得心酸,这年头的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已成了一个很严重的社会问题。她把手中的羽绒服递给老人,柔声说:“穿上吧,越来越冷了。”又从钱包里掏出所有的现金,放在老人手里,“我知道这点钱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我希望能帮助你们。”
她摸着小女孩的头,“会写爸爸妈妈的名字吗?”
小女孩摇摇头。岳青平叹了口气,更加心酸,清儿不到五岁,能写很多字,背好多诗了。她更加温柔地说:“知道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吗?说给阿姨听好不好?”
小女孩声音怯怯的,吐字却很清晰:“爸爸叫周大强,妈妈叫李红珍。”迟疑了一下,“我叫周爱。”
岳青平细心地把两名字写在纸上,给老人看:“是这两名字吗?”
老人早已感觉涕零,不停点头,“看着像,看着像。”岳青平知道老人大概也没读过书,将纸收起来。“我会尽量帮你找找,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你们不要抱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老人拉着孩子,“来,爱爱,给贵人叩头。”两人竟趴在地上给岳青平迅速叩了几个头。
岳青平惊得跳起来,赶紧拉住两人。
老人擦擦眼泪,说:“大悲寺的菩萨果然很灵,我求得一支签,大师说是上上签,这几日就会遇贵人,菩萨有灵,菩萨有灵啊。”
岳青平跟历斯然对视了一下,显然都有些震惊。
历斯然对老人说:“老人家把那签给我们看一看好吗?”
老人颤悠悠地挽起衣服,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小纸条。
岳青平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积得阴德,幸遇贵人。三生有命,一家团圆。善终有报,好人平安。莫问时机,日出东山。”真的有佛,真的看得见这世间的人生八苦。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