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整个皇宫就像是蛰伏在雪中的巨兽,静谧且危险。
披霞殿在后宫的角落,一向是安静的存在。此刻的书房里,小太监行礼道:“沈小姐安,奴才是崔庆,太子殿下吩咐奴才,只要沈小姐进宫,就得时刻保护您的安全。”
沈月华勾起嘴角:“我只是一个闺阁女子,凑巧会些医术而已,怎么会认识太子殿下呢?”
“沈小姐别误会,是大齐的顾太子。”
“这就更说不通了,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顶多就在秋宴上见过大齐太子一面,他估计连我叫什么都不知,如何会吩咐这种事?”沈月华的食指曲了曲,“还有,你方才说了些什么我悉数没有听清,都是大陈的子民,在深宫里说得自然也只能是陈国的事。”
小太监皱了皱眉,颇是为难地嘟囔:“但……”
“暖香!”沈月华突然道。
暖香姑姑原本还在正殿里清点宫女太监,听到沈月华的声音,带了他们直接走进书房。她掀起帘子,瞧见小太监时眉尖儿一蹙,骂道:“谁让你自作主张进来的?懂不懂规矩?!”
沈月华笑道:“无事,他不过担心自己身子弱,怕姑姑不同意,这才偷偷来求我的。”
“知道身子弱还不退下去?怎么能怠慢了小姐呢?”
“罢了。”沈月华瞥了眼小太监,“他定是想让我帮他瞧瞧身子的,反正我在这宫中也住不了多久,能多治一人便多一人吧。”
暖香姑姑福了福身子道:“都听小姐的。”
她说罢,让身后的三名宫女两名太监都一字排开,依次介绍了名字。在说到“秦婉”时,沈月华特意偏过头看了眼。当初在秋宴时也没注意观察,现在看来,这宫女姿容出众,尤其那嘴角长得好看,微微自然上翘,总给人一种笑意盈然的感觉。
不过眼睛像是蒙着一层阴翳,过于乌黑,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原是不必太关注的,主仆关系也就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但沈月华对秦婉心里存了愧疚,自然想着能帮上她一些也好。
“有劳姑姑了,公主那里也离不开姑姑,我送姑姑出去。”
暖香姑姑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外边天儿冷,小姐也累了一天,早些歇了吧,有什么事儿给崔庆说一声,奴婢会尽快赶来。”
沈月华笑着点点头,起身还是将暖香姑姑送到了殿门口。
正殿里就只剩下她和她的临时奴才们了。沈月华笑道:“想必暖香姑姑都已经给你们说过,咱们也就半个月的缘分,好聚好散吧。”
宫女太监们齐齐跪下道:“做一日主子也是正经主子,奴才尽心竭力!”
“都起了吧,沈府小门小户和宫里的规矩没得比,这半个月里就由秦婉主管披霞殿内外的事宜。时辰还早,秦婉你先进来。”沈月华说罢,让他们各干各的,独自转身回了暖阁。
秦婉随后进入,给她行了礼道:“小姐挂念奴婢,是奴婢的福分。”
沈月华给她赐了座:“那日的药可还有效?是否有后遗症?原也是我没注意被吓了一跳,连累了你,实在过意不去。”
“多亏了小姐的药奴婢才好得快些,小姐千万别这样讲,奴婢没做好分内的事,被皇后娘娘责罚也是应当。”
说来说去也只能是被恭维,沈月华失了兴致,开门见山道:“若有何事需要帮忙,你尽管找我,有幸再觐见皇后娘娘,也可以帮你说句话
。”
秦婉立刻跪下,眼泪汪汪道:“小姐的大恩奴婢铭记在心。”
沈月华不置可否地笑笑,却是有些想念绿衣和红裳了,身边有个贴心的丫鬟才是最舒坦,眼前的宫女太监们虽然规矩极好,但终究还是隔了一层,表面上客客气气而已。
夜已经深了,她有些认床,睡得很浅。
窗外的雪落声都能听见,沈月华辗转了半晌,索性披上斗篷推开窗,望着院子里堆满雪的枯枝陷入沉思。顾呈瑜临走前已经将大齐在陈的探子名单夹在了蛊书里,因此那名叫崔庆的小太监绝不是大齐人,他究竟是谁?
是皇后派来试探她的吗?还是其他人?
她的眉头渐渐蹙起,越想越入神,思维却不知不觉地就转了个弯儿:大陈距大齐月余可达,顾呈瑜应当是已经回去了,也不知淮王的事处理得如何了,会不会有危险?这人也太胆大妄为了些,探子名单这般重要的东西都敢交给她,若是她背信弃义,拿着名单改投到大梁呢?
真是的……
冷风呼呼地往暖阁里灌,沈月华的耳朵尖冻得通红,但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反倒心里温暖如春。
秦婉迷迷糊糊地冻醒,从屏风后走进来,瞧见这场景吓了一跳:“小姐可不能这样,万一染了风寒可怎么办?”她连忙把窗户闭上,还拿热毛巾给沈月华暖手擦脸。
沈月华颇为歉意地道:“劳你费心了。”
“小姐可是睡不着?大抵是认床吧,不如奴婢陪您聊聊天,聊着聊着就困了。”秦婉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困得都睁不开眼,但手头的事情却做得井井有条。
沈月华卸下斗篷钻进被窝,秦婉则裹着被子坐在一旁的锦墩上,小鸡啄米似地打瞌睡。
“你去睡吧,不用特意陪着我。”
“不,不行。”秦婉打了个哈欠,“主子不睡,奴婢是万万不敢睡得。”
沈月华挪了挪:“不如你坐上来?炕上暖和。”
“啊?”秦婉瞬间不困了,眨巴眨巴眼睛,惊道,“您的炕奴婢怎么敢上去啊,真真是折煞奴婢了!“
“无妨,上来吧。”
秦婉还是死活不敢上去,但沈月华一直坚持,她只好战战兢兢地缩在炕边儿。这下是真的完全没了睡意,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可劲儿跳,这种荣宠真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沈月华笑问:“你来宫中多久了?”
“五六年了吧,奴婢十二岁就进了宫,家里穷苦,宫里的月例银子多,奴婢拼死拼活才能进来的。”
“这样啊……”沈月华道,“那还得在宫里待几年。”
秦婉耸耸肩:“待多久都没关系,前年水灾,家里人都没了,奴婢现在是只身一人,反倒是不想离宫了。”
沈月华建议:“等公主病好后,不如我向皇后娘娘求了你,你同我回沈府怎么样?也好过在宫中老死。”
秦婉一愣,原本黑如墨的眼眸突然波动了一下,她避开沈月华的目光,像是很慌张地垂下头道:“不,不用了,奴婢也习惯了。说不准儿将来娘娘开恩,奴婢还能当女官呢。”
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子,在宫中五六年就能当上女官,也是不容易。
不过沈月华着实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如此干脆地拒绝这个提议。要知道能脱离皇宫就意味着能早点嫁人生子,倚仗着沈府,总比孤苦无依的好。
但人各有志,心意到了就好。
沈月华虽然这样想着,眼睛却下意识地带上了考究的神色:这个秦婉貌似不太简单。
雪停了,乌云悄悄散了,皎月挂上夜幕……
当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时,沈月华睁开眼,秦婉趴着炕头睡得正香。她一起身,秦婉立刻醒了过来,忙活着打热水洗脸漱口。但因为这一夜共眠,她跟沈月华的关系不自觉地就拉进了许多。言谈间少了疏离的恭敬,多了些真诚。
用完早餐,动身去中宫。
赶在辰时给圆玉公主扎上了针,圆玉公主的气色好了不少,但她还是拉着一张脸,冷嘲热讽,污言秽语,仿佛沈月华欠了她几百万两银子似的。沈月华当然不在意,面对这位大陈最尊贵的公主,她早就占尽了上风,只不过拔针的时候稍微手抖了一下,惹得圆玉公主有苦说不出罢了。
后宫的琐事多如牛毛,今儿有人争宠,明儿有人丧命,皇后见圆玉公主无碍,便放下心料理其他事去了。这还是沈月华第一次心情轻松地入宫,又是得了皇后的特许赏景,她由秦婉陪着,缓慢地踱步到御花园。
虽然昨夜落了雪,但御花园里还是鲜花盛放,伴着白雪,更是人间盛景。
沈月华披着红刻丝镶灰鼠皮的斗篷,就像在皑皑白雪中盛开的一朵牡丹,端的是国色芳华。御花园里欣赏雪景的不止她一个人,但她却最低调地坐进角落小亭子里。远处,几名少女凑在一起有说有笑,瞧那雍容华贵的妆扮和气度,大概是大陈的公主们了。
不过她们没看见沈月华,沈月华也当做不知道她们,静静地赏景。
“小姐,需要奴婢给您拿些果盘清茶吗?啊秋!”秦婉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昨儿开了那么一会儿窗,沈月华没有冻着,倒是她受了风寒。
沈月华点头道:“也好,让其他人送过来吧,你去喝点药,安生歇会儿。”
秦婉觉得鼻子发痒,连忙掩住闷声道:“奴婢没事儿的,啊秋!”
“这是命令。”
秦婉知道沈月华是关心她,心里暖融融的,便领命退了下去。小亭子里,沈月华遥遥地望着一簇簇红梅,嘴角勾起笑:“雪虐风号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会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这冬梅的性子着实刚烈傲世,也十分对她的脾性。
沈月华悄声吟诗,素手放在栏杆上,莹白如玉,让人忍不住想握到手心把玩。
“能诗能文,妙手回春,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京城里头还有沈小姐这样的奇女子?真是大开眼界了!”
是男子的声音!
沈月华心中一凛,能在后宫里出现得男子……皇子?王爷?还是世子?小亭子这般偏僻都能找到,是巧合还是刻意?周围没有宫女太监,万不可让其他人看到了,不然百口莫辩。
一瞬间,她思绪纷飞,但表面还是平静无波。
不论是谁,都会比她有身份得多。沈月华顺势福下身子,缓声道:“臣女沈月华,见过贵人。”
男子一笑:“你瞧都不瞧我一眼怎么能认出我呢?再叫‘贵人’那可就生分了。”
沈月华心中生疑,她跟这些皇室中人万万没有联系,哪里来的交情?不过听他这样讲,她也只好抬眸。眼前的男子仪表堂堂,气质出众,但沈月华很确认自己没有见过。
见她迷惑,男子笑道:“昨日才让娘娘拐着弯地责骂我,今儿就忘了?”
大陈国舅——吕荣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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