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我说出这四个字,她笑笑:“合贵妃,你是想让我假意迎合吕樱,引他们上套?”
“峪王妃见识极明白。”
她握紧手中的竹杯,站起身来。瑶池殿内吹进来一股熏人的暖风。
“我若按你说的做,于我有何好处?”
我笑笑:“我说过,既然吕樱一党选择以你们做挡箭牌,那么,你们想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按我说的做,可以保你和炽儿一生富贵平安。峪王这一王爵世袭罔替。还有……”
我将竹杯中的白水一饮而尽。“还有就是,峪王妃的生母,胡府的姨娘张氏,我可以让她扶正。”
她面色一凛:“你竟知道这事?”
这是很早的时候沈昼查出来的事了。只是现在刚巧用上了。
胡家本来就是小门小户,峪王妃的父亲胡庸,乃是一个六品小官。官不大,妻妾却有四房。峪王妃是小妾之女。被骆皇后挑选嫁进瑶池殿的时候,是以正室女的身份出阁的。也就是说,她到如今都不能认自己的生母。
纵亲生的女儿嫁进了皇室,张姨娘也没有一丝的好处,依旧是胡府中上不了台面的妾室,看着女儿管正室夫人叫母亲。偶尔回娘家省亲,也不能走进她的偏院。这大概是峪王妃心里难平的痛吧。
“张氏早该被扶正。女为皇家妇,这是她应得的。”我看着她。
峪王妃朝我拜了拜:“谢合贵妃体谅。”
我父亲一生未曾纳妾,水府中没有庶出的孩子。但我能体会到深宅大院里,庶出子女的苦。这大概也是胡氏虽有美艳的容颜却眼里始终带着小鹿般惊慌的原因吧。那种自卑刻入骨髓。
“若贸然召吕樱进京,恐惹她怀疑。年节里,分封各地的藩王会回京请安,便在那个时候动手吧。”峪王妃朝我点点头。
从四月到腊月底,不觉大半年过去了。这段日子里,成筠河表面上对我冷冷淡淡的,掩人耳目。
在外人眼中,他已经彻底地与我疏离了。坊间皆传,陆芯儿被囚禁在冷宫中。暗地里,他会叫小申来唤我。每隔一阵子,我就悄悄去乾坤殿看看他。
内廷监不止一次地向天下广招名医。可无数的民间医者进了宫廷,无数个方子吃下去,成筠河的病依旧不见好。我眼看着他慢慢地衰弱下去。每日一次的朝会改到了七日一次。他下朝的时候仍是喘得厉害。朝中大事,六部言简意赅地上奏。
有一晚,他气色稍许好了一些,从柜子里拿出一大篓子的木芙蓉,倒腾干净,给我做胭脂膏子。
“哪儿来的这么多木芙蓉?”我轻声问。
“我让人摘的。我想给你多做一些。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还能有的用。”他说着,转头看向外头的庭院,眼神带着秋雨般的凄凉。
“人哪,跟木芙蓉不一样。木芙蓉谢了,第二年还能再开;人的命,却只有一遭儿,不能再有了。”
“筠河,你别太悲观。据说南洋有一岛国上,有一盖世神医,只是四处游历,寻不到踪迹。沈昼派了两人守在他的医庐中,一旦他游历归家,便将他带到宫里来为你医治。”
他苦涩地笑笑:“星儿,该想的办法,你都为我想了。”
他揉搓着那些木芙蓉,面色严肃起来:“三哥从凉州递折子来,说吕氏年老多疾,请求常驻京中王府。父皇在世的时候,已经将吕氏废为庶人,能容她陪着三哥去就藩已经是天大的恩典,怎能得寸进尺,提出此等要求呢?”
“你便允了她吧。”
成筠河犹疑地看着我:“允了?”
“嗯。我自有道理。”
明宇在玉门关外几乎月月给我寄来一封家书。
他在军中表现好,在关键的战役上崭露锋芒,得到主将的赏识。只是游牧民族诡计多端,惯会诱敌深入,圣朝的军队深入大漠,逐个击破,短时间内尚无法还朝。
玉门关外有战事,几个得力的猛将都出征了。朝中剩余的那几个便成了拔尖儿,蹦跶地欢实。
我且冷眼看着,这几个人能欢实多久。
数月前,我让灼儿装作中邪的样子,倒地不起,胡言乱语。接着又授意张医官说,二皇子身子无病,恐是流烟阁东偏殿有邪物,冲撞了。成筠河借这个由头,便让董太妃搬离了流烟阁。
孩子们自此就住在乾坤殿。
“乾坤殿有真龙镇守,灼儿必不会再被邪物冲撞。”
这理由倒让人挑不出什么来。反正,我是不放心董太妃了。早点防备着,比到时候措手不及好。
我心里念叨着,快了,等我收网之际,就不必如此掩人耳目了。
日子东流逝水,庭院叶落纷纷,深宫中的生涯就这样在春夏秋冬的轮回里流淌着。时间就好像雨后的虹,缓缓悄悄地,消逝于上京的蔚蓝天际。
转眼,到了长乐六年的春节。正月初六,是各藩王进宫的日子。
从正月初一开始,我便让成筠河倒在**装作昏迷不起,让张医官宣布圣上病危,命在旦夕。甚至,让内廷监赶制大丧用的白布,以备不时之需。峪王妃这大半年来,装作与吕樱合作的样子,给她传递一些假消息。说圣上昏聩,朝廷腐朽,宫中混乱。
吕樱说要推举皇长孙继位。峪王妃假意喜之不尽。此次,成筠河病危的消息传出去,吕樱第一时间写信跟峪王妃确认真假,峪王妃回复她,此事千真万确,并在信函中附上皇家专门用来办丧事用的白绸。
初二的深夜,峪王妃穿着黑披风赶到流烟阁。
正月里,宫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梅花香气。我身上裹着的,是一件月白色的缎袄儿。西偏殿里没有笼炭盆,凉飕飕的。峪王妃一进来,便觉寒气重。
“合贵妃不怕冷吗?这么冷的天儿,竟然连暖炉子也不抱。”
“冷些好。清醒。”
峪王妃的脸上闪过一瞬的伤感。“从前二爷也是这样的。合贵妃的诸多习惯,跟二爷很是相像。”
我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清冷的空气中倾泻了一室的月光。
“峪王妃漏夜来找我,可是有大事发生?”
“初六。他们准备在初六的时候起事,趁着王爷们进宫请安的当口。宫中的护卫已经被策反,宫门口被封得铁桶一般。里头闹得动静再大,外头传不出一丝风声。他们打算让圣上提前‘驾崩’。”
我笑笑:“让我猜猜,御林军统领方辉,是不是投奔了他们?”
“娘娘怎知?”
“如果方辉不参与,他们怎敢?圣上病危,就算立即驾崩,满朝文武也不会起疑。他们想着,趁着这个机会,能兵不血刃,占据皇宫。到时候,怎么向天下人圆谎,就不是难事了。反正,吕家,多的是笔杆子。他们最擅此道。”
峪王妃点点头:“娘娘猜测得很对。不知娘娘打算如何自救?他们在朝中现在留守的有头有脸的武将府中皆安插了奸细。已经投靠了他们的,自然不消说。剩余没有投靠他们的,已被下药,初六那天,皆抱恙在府。”
峪王妃脸上是焦急的神色,见我一脸淡然,很是好奇。
这是一招死棋啊。
我起身,到小厨房的炉子上将一壶烧沸的水提了进来。案上放置的,是淮南的秋茶。我斟好一盏茶,轻抿了一口。沾了霜华露重,秋茶带着冷香。
“到时候,吕樱必会拉炽儿做幌子。你们要做的,就是在初六那天躲起来。我会把你们藏在乾坤殿下面的秘道之中。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如此,就行了。”
峪王妃点点头,又看了看我的脸,带着疑惑起身告辞。
没错,不管从各个角度上看,这都是一局死棋。呵,如果不这样,怎么能迷惑住那几条老狐狸呢?
死棋有一个缺口。缺口,就是方辉。
初六那天,阴了几日的天儿,乍然放了晴。一辆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口。
老三带着吕樱来了,其余几个远支藩王也进宫了。乾坤殿药味儿浓重。成筠河躺在**,他们跪在地上请安。
“圣上竟然病到这般田地。”吕樱假意用袖口拭泪,与其余几人对视一眼。
正在这时,一群面孔陌生的内侍宫女们涌到了乾坤殿!他们抓住在里面伺候的人,用白绫一个个勒死。顿时,惨叫声一片。
吕樱瞥了一眼成筠淞,成筠淞高喊着:“圣上驾崩,皇长孙成炽继位!”
小申慌忙跪在地上:“奴才,奴奴奴奴才这……这就去恭迎新君。”成筠淞冷笑一声:“算你识相!宫中要变天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从内室里走了出来,笑道:“三殿下好大的气魄。”
成筠淞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吕樱指着我:“你来了也好,给这个病秧子陪葬吧。还有你的孩子们,全都得死!”
脚步声、盔甲声一点点靠近。方辉的脸出现在乾坤殿外。
吕樱笑道:“方统领,宫中的一些杂碍都清除了吗?”
“清除了。”
“甚好。”
突然,方辉一挥手:“来人,把这群乱臣贼子绑起来!”
御林军冲上来,将吕樱和几个藩王捆得严严实实。他们惊诧极了。“方辉,你疯了吗?”
方辉不紧不慢走到我身边,跪在地上:“禀娘娘,宫里宫外,都已清妥,兵不血刃。”
吕樱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方辉,发疯似的尖叫起来:“贱人,你把我们装进了笼里!”
我轻轻一笑:“吕娘娘素有才女之称,焉能不知,古语有云,捉贼而必关门,非恐其逸也,恐其逸而为他人所得也。”
“我告诉你,别得意得太早,凉州刺史魏标在宫外等着与我接应!”
“哦?是吗?”
沈昼从外头飞进来,往地上扔了一个东西。那东西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下,落在吕樱的脚边。
正是魏标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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